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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第二部 1901年,北上(二))(26)

  “还活着吧?”

  老陈如蒙大赦,赶紧把针放下。小波罗疼出了一身汗,他身上的汗比小波罗还多。“活着活着,缝一半了,老先生您看看合适不?”

  他的徒弟叫起来:“哎呀,这哪是缝合伤口,你这是织渔网啊!”

  “小先生的眼神真好,”老陈在衣服上擦掉手上的血水,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照织渔网的样子来缝的。”

  徒弟说:“师父,要不要重缝?”

  “还用问?两针间隔有二里路,不重缝怎么办?拆。”

  徒弟利索地在桌子上打开随身带来的出诊箱,拿出一把漆黑的剪刀。

  小波罗问:“他要干啥?”

  谢平遥说:“剪掉,重缝。”

  小波罗说:“Oh,my God!”

  徒弟问:“他说啥?”

  谢平遥说:“他在感谢你们,说大夫就是上帝。”

  “别跟我谈那些洋玩意儿!”老先生坐到小波罗的凳子上,跷起二郎腿,把沾满泥水的长袍下摆掸了掸,揪起花白的山羊胡子。“让他别乱动。挺什么挺!疼?忍着!不缝密实点,咳嗽一声就绽线,肠子喷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徒弟把所有线都从中间剪断,捏着一根根线头直接拽出来,疼得小波罗屁股啪啪直打床板。徒弟对着小波罗大腿就来了一巴掌,“这还没开始缝呢!”

  谢平遥把玉石烟嘴塞进小波罗嘴里。小波罗眼泪都疼出来了,但他明白必须重缝,就不再吭声了。安静了反倒让老先生心疼了,跟徒弟说:“给他一块。洋人也是人。”

  徒弟把线头收拾干净,重新给伤口清洗消毒,然后从出诊箱里找出一个盒子,倒出一块乌黑的东西,拇指头大小,递给谢平遥,让给小波罗放嘴里嚼着吃。

  “什么药?”谢平遥问。

  “止疼膏。”

  谢平遥立马就懂了,鸦片膏。

  果然有效,小波罗逐渐平静下来,到徒弟一针针细密地缝合好,他的五官已经妥帖地回到了各自该在的位置上。老先生坐在凳子上口授了两个方子,徒弟记录,抄好了给谢平遥,明天到药铺去抓。六副,每个方子三副,分前三天和后三天。平躺,静养,少食。千万别动。天热了,一旦伤口开裂感染,麻烦不会小,大了可以要命。

  “赶路可以吗?”

  “不动荡,无妨。”

  “别的呢?”

  “什么病人都没那么娇气。没别的了。”

  谢平遥付了出诊费,是一般大夫的四倍。老先生说,出诊费跟其他大夫差不多,多出来的三份分别是:他的大晚上起床费、夜雨中的赶路费和徒弟的人头费。已经少收一笔了,要在过去,洋鬼子看病,还得单加一道费用。那块烟膏算赠送的。

  好吧,谢平遥代小波罗谢过师徒二人,请士兵钱送两位回家。士兵鲁休息一下,喘口气。

  当天夜里,雨继续下。孙过程后半夜一直守在小波罗床边。因为内疚,小波罗睡着的那段时间他也睁着眼;一旦小波罗疼醒了,鸦片膏的劲儿已经过去,他就给他点上老烟袋抽几口。他提醒他别动,为防止单被碰到伤口,他想了个办法,将他和邵常来合住的卧舱里的一张板凳去了两条横牚子,拿来架在小波罗的肚子上,单被再搭到板凳上,等于给小波罗的伤口支起一个安全的小帐篷,既不至受凉,又防了蚊虫。睡熟了的那一段里,小波罗说了两次梦话,大喊大叫,吓得孙过程只好叫醒谢平遥。谢平遥听了听,说问题不大,他在叫着找手杖呢。

  一夜没合眼,第二天吃过早饭,孙过程估摸着药铺快开门了,下船去抓药。士兵鲁和他一起离开码头,去衙门里交接护卫任务。他和士兵钱得返回南阳了。天还阴着,但雨停了,很快太阳就会从沉重的云层后面走出来。

  常见的方子,抓药不成问题。药铺伙计说,两味药量有点诡异,不过正常,那位老先生向来喜欢在平常方子里出怪招。拎着六副药,孙过程拐个弯去了废弃的粮仓。老张群跷着脚躺在床上,地上摆着一坛酒、两头蒜和半斤酱油调拌过的猪头肉。见到孙过程,他坐起来,用下巴指着酒肉,说:

  “来两盅?猪肉就酒,一天都有。”

  “那俩人呢?”

  “跑了。”

  “为什么跑?”

  “怕官府抓啊。他们还年轻。”

  “你为什么不跑?”

  “我一个孤魂野鬼,往哪儿跑?”

  “你就没打算赖账?”

  “你都找上门了,我再赖有什么意思。”

  “我要报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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