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第二部 1901年,北上(二))(24)
时间:2023-02-06 作者:徐则臣 点击:次
小波罗松开嘴里的睡衣,哇啦哇啦说了一堆。 谢平遥让邵常来找一下老烟袋,在小波罗的箱子上,老夏留下的那一杆。谢平遥说:“迪马克先生闻到把刀架到他脖子上的那人身上有股浓重老烟油味儿。他说特别香。这会儿他就特别想抽一口老烟袋。” 孙过程的心脏又提前跳了一下。这次不再有一只看不见的拳头捶过来。真相就是一块石头落地。他在“喜相逢”端着酒杯时,不就在某一刻盘算了一下时间么?但他当时不愿意承认,所以他对自己说,再给哥哥多敬几杯酒,让哥哥的在天之灵安息。 他用一桌酒菜祭奠哥哥的时候,有三个人冒着大雨在暗夜里为哥哥“复仇”。两个人背负尖刀,从码头上直接上船。他们熟悉地形,而小码头上的一艘屋船在零零散散的船只中间,如同羊群里跑出来头驴,实在太招眼。小波罗又点着灯,他在记他认为值得记下的东西。其他人都躺下了,就算没睡着,也不会知道雨夜里有三个人正奔着他们而来。两个轻装跳上船,一个划着小船藏着屋船的阴影里,在此之前,码头上的两个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解开屋船旁边的那个乌篷船的缆绳,小船上的同伙负责把它往更宽阔的水面上拉,让它随波逐流,随风荡漾。乌篷船上睡着两个呼噜震天的年轻人。 他们整个过程只说了三句话,一共四个汉字。 第一句话两个字:别动。上船的两个人舔湿了新糊的窗户纸,看见小波罗正在灯下奋笔疾书,两人对视了一下。一个人几乎是提着门把手将门打开,这样可以减少门轴摩擦的声音。很好,这是艘新船,这是它在运河上穿行的第三个年头,因为水上湿气大,为防止腐烂,门轴刚上过油。领头的蒙面人把刀从背后架到小波罗脖子上的同时,小声说:“别动!” 小波罗听不懂这两个汉字,但他完全清楚是什么意思。脖子上凛然一寒,那种锋利的金属质感,他就知道今天运气的确不怎么样。坏天气之后,人祸也来了。他乖乖地举起手。身后的人对另一个人说了第二句话,一个字:“搜!”声音也是小得只有在场的三个人才能听见。反正谢平遥躺在隔壁的床上没听见。 之前拿记事本,小波罗把箱子上的锁打开了,蒙面人没费任何力气就找到两锭整银子和一把散碎的小银块,外加几十文零钱。如果不是相机有点重,肯定会把这个大家伙也带上,虽然他们根本不知道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在指挥者眼神的示意下,另一个蒙面人把小波罗的派克笔也塞进了口袋里。他还搜罗了一堆小东西。值不值钱不重要,没见过的都是好东西。 在他们抄起手杖之前,小波罗听任他们的打劫。他们能搜罗到的值钱货都在蒙面人口袋里了,还有一只小箱子,小波罗贴着墙角塞在床底下,不把床拖开根本拿不出来。仅是看见,也得小波罗离开现在的座位,趴在他凳子的位置,贴着地板往里看才能发现。可是蒙面人看到了手杖,准确地说,看见了手杖把手上的象牙。其实他并不确定那是不是象牙,只觉得好看,像个值钱东西,顺便动了贪念。他尝试将把手拧下来,没弄成,干脆往胳肢窝里一夹,准备一并带走。手杖刺激了小波罗,他用踢翻了脚边熏蚊虫的香炉。大雨把蚊虫挡在了外面,香炉中什么也没点,空香炉滚动的声音分散了背后蒙面人的注意力,他的刀刃歪到一边,小波罗趁机把脖子撤出来,右手抓起凳子抡向持刀的蒙面人。在蒙面人后退躲避凳子时,他左手从枕头底下来摸出了左轮手枪。左右手相互交换。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凳子。他发现两个蒙面人手里都有刀,两把刀隔着凳子指向自己。在他打开保险正要射击时,两把刀同时动起来,一把刀砍掉他的凳子,一把刀低于凳子,扫过他的肚皮。那一枪失了准头不是因为肚子上的伤,而是凳子掉在地板上让他身体突然失重,子弹射歪了。他只是觉得肚皮一凉,像被冰块划了一道。接着感到更凉,像一场规模极小的冷风单单吹过那一片肚皮。因为失重他一屁股坐到床上,坐姿让他感到了肚皮折叠导致的疼痛,他下意识地摸一把,黏糊糊湿淋淋的一片,这才真正感到了伤口的疼。在他摸完伤口忍不住低头看的一瞬间,两个蒙面人出了卧舱,他听见他们的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又停下,又响起。在停顿的那几秒钟里,已经说了三个字的蒙面人说了第四个字,也是他的第三句话: “走!” 他还听见水声四起的咚一声,什么东西落到被雨淋湿的木板上。 香炉滚动就惊醒了谢平遥,他以为只是隔壁的一失足。打斗和枪声响起他才意识到事大了。谢平遥猛烈地拍击他卧舱的墙壁,这边是小波罗,另一边是邵常来。他们都动起来。事实上枪声响起,所有人都清醒了。他们在黑暗中找衣服和鞋。士兵鲁和钱同时从简陋的床铺上坐起,出了舱发现船已漂到屋船二十丈开外,划过去肯定更慢,两人一跃跳进了运河里。上船后士兵钱说,他在游泳时感觉同时身处两条河中,上半身一个流速,下半身一个流速,下半身被更疾速的水流裹挟着,一直催着两条腿抢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