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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浦郎牵连多讼事 鲍文卿整理旧生涯(2)


    第三件,便是牛奶奶告的状,为“谋杀夫命事”。向知县叫上牛奶奶去问。牛奶奶悉把如此这般,从浙江寻到芜湖,从芜湖寻到安东。“他现挂着我丈夫招牌,我丈夫不问他要,问谁要!”向知县道:“这也怎么见得?”向知县问牛浦道:“牛生员,你一向可认得这个人?”牛浦道:“生员岂但认不得这妇人,并认不得他丈夫。他忽然走到生员家要起丈夫来,真是天上飞下来的一件大冤枉事!”向知县向牛奶奶道:“眼见得这牛生员叫做牛布衣,你丈夫也叫做牛布衣,天下同名同姓的多,他自然不知道你丈夫踪迹;你到别处去寻访你丈夫去罢。”牛奶奶在堂上哭哭啼啼,定要求向知县替他伸冤。缠的向知县急了,说道:“也罢,我这里差两个衙役,把这妇人解回绍兴。你到本地告状去,我那里管这样无头官事!牛生员,你也请回去罢!”说罢,便退了堂。两个解役把牛奶奶解往绍兴去了。只因这一件事,传的上司知道,说向知县相与做诗文的人,放着人命大事都不问,要把向知县访闻参处。古
    按察司具揭到院。这按察司姓崔,是太监的侄儿,荫袭出身,做到按察司。这日,叫幕客叙了揭帖稿,取来灯下自己细看:“为特参昏庸不职之县令以肃官方事……”内开安东县知县向鼎许多事故。自己看了又念,念了又看。灯烛影里只见一个人双膝跪下。崔按察举眼一看,原来是他门下的一个戏子,叫做鲍文卿。按察司道:“你有甚么话,起来说!”鲍文卿道:“方才小的看见大老爷要参处的这位,是安东县向老爷。这位老爷,小的也不曾认得;但自从七八岁学戏,在师父手里就念的是他做的曲子。这老爷是个大才子、大名士,如今二十多年了,才做得一个知县,好不可怜!如今又要因这事参处了。况他这件事,也还是敬重斯文的意思,不知可以求得大老爷免了他的参处罢?”按察司道:“不想你这一个人,倒有爱惜才人的念头。你倒有这个意思,难道我倒不肯?只是如今免了他这一革职,他却不知道是你救他。我如今将这些缘故写一个书子,把你送到他衙门里去,叫他谢你几百两银子,回家做个本钱。”鲍文卿磕头谢了。按察司吩咐书房小厮,去向幕宾说:“这安东县不要参了。”斋
    过了几日,果然差一个衙役,拿着书子把鲍文卿送到安东县。向知县把书子拆开一看,大惊,忙叫快开宅门,请这位鲍相公进来。向知县便迎了出去。鲍文卿青衣小帽,走进宅门,双膝跪下,便叩老爷的头,跪在地下请老爷的安。向知县双手来扶,要同他叙礼。他道:“小的何等人,敢与老爷施礼!”向知县道:“你是上司衙门里的人,况且与我有恩,怎么拘这个礼?快请起来,好让我拜谢!”他再三不肯。向知县拉他坐,他断然不敢坐。向知县急了,说:“崔大老爷送了你来,我这般待你,崔大老爷知道不便。”鲍文卿道:“虽是老爷要格外抬举小的,但这个关系朝廷体统,小的断然不敢。”立着垂手回了几句话,退到廊下去了。向知县托家里亲戚出来陪,他也断不敢当。落后,叫管家出来陪,他才欢喜了,坐在管家房里有说有笑。次日,向知县备了席,摆在书房里,自己出来陪,斟酒来奉。他跪在地下,断不敢接酒;叫他坐,也到底不坐。向知县没奈何,只得把酒席发了下去,叫管家陪他吃了,他还上来谢赏。向知县写了谢按察司的禀帖,封了五百两银子谢他。他一厘也不敢受,说道:“这是朝廷颁与老爷们的俸银,小的乃是贱人,怎敢用朝廷的银子?小的若领了这项银子去养家口,一定折死小的。大老爷天恩,留小的一条狗命。”向知县见他说到这田地,不好强他。因把他这些话,又写了一个禀帖,禀按察司。又留他住了几天,差人送他回京。按察司听见这些话,说他是个呆子,也就罢了。又过了几时,按察司升了京堂,把他带进京去。不想一进了京,按察司就病故了。鲍文卿在京没有靠山,他本是南京人,只得收拾行李回南京来。古
    这南京,乃是太祖皇帝建都的所在。里城门十三,外城门十八,穿城四十里,沿城一转足有一百二十多里。城里几十条大街,几百条小巷,都是人烟凑集,金粉楼台。城里一道河,东水关到西水关,足有十里,便是秦淮河。水满的时候,画船箫鼓,昼夜不绝。城里城外,琳宫梵宇,碧瓦朱甍。在六朝时是四百八十寺,到如今,何止四千八百寺!大街小巷,合共起来,大小酒楼有六七百座,茶社有一千余处。不论你走到一个僻巷里面,总有一个地方悬着灯笼卖茶,插着时鲜花朵,烹着上好的雨水。茶社里,坐满了吃茶的人。到晚来,两边酒楼上明角灯,每条街上足有数千盏,照耀如同白日,走路人并不带灯笼。那秦淮到了有月色的时候,越是夜色已深,更有那细吹细唱的船来,凄清委婉,动人心魄。两边河房里住家的女郎,穿了轻纱衣服,头上簪了茉莉花,一齐卷起湘帘,凭栏静听。所以,灯船鼓声一响,两边帘卷窗开,河房里焚的龙涎、沉、速,香雾一齐喷出来,和河里的月色烟光合成一片,望着如阆苑仙人,瑶宫仙女。还有那十六楼官妓,新妆衤玄服,招接四方游客。真乃朝朝寒食,夜夜元宵!斋
    这鲍文卿住在水西门。水西门与聚宝门相近。这聚宝门,当年说每日进来有百牛千猪万担粮,到这时候何止一千个牛,一万个猪,粮食更无其数。鲍文卿进了水西门,到家和妻子见了。他家本是几代的戏行,如今仍旧做这戏行营业。他这戏行里,淮清桥是三个总寓,一个老郎庵。水西门是一个总寓,一个老郎庵。总寓内,都挂着一班一班的戏子牌。凡要定戏,先几日,要在牌上写一个日子。鲍文卿却是水西门总寓挂牌。他戏行规矩最大,但凡本行中有不公不法的事,一齐上了庵烧过香,坐在总寓那里品出不是来,要打就打,要罚就罚,一个字也不敢拗的。还有洪武年间起首的班子,一班十几人,每班立一座石碑在老郎庵里,十几个人共刻在一座碑上。比如有祖宗的名字在这碑上的,子孙出来学戏就是“世家子弟”,略有几岁年纪就称为“老道长”。凡遇本行公事,都向老道长说了,方才敢行。鲍文卿的祖父的名字,却在那第一座碑上。他到家料理了些柴米,就把家里笙、萧、管、笛、三弦、琵琶都查点了出来。也有断了弦,也有坏了皮的,一总尘灰寸壅。他查出来放在那里,到总寓旁边茶馆内,去会会同行。主
    才走进茶馆,只见一个人坐在那里,头戴高帽,身穿宝蓝缎直裰,脚下粉底皂靴,独自坐在那里吃茶。鲍文卿近前一看,原是他同班唱老生的钱麻子。钱麻子见了他来,说道:“文卿,你从几时回来的?请坐吃茶。”鲍文卿道:“我方才远远看见你,只疑惑是那一位翰林、科、道老爷,错走到我这里来吃茶,原来就是你这老屁精!”当下坐了吃茶。钱麻子道:“文卿,你在京里走了一回,见过几个做官的,回家就拿翰林、科、道来吓我了!”鲍文卿道:“兄弟,不是这样说。像这衣服、靴子,不是我们行事的人可以穿得的。你穿这样衣裳,叫那读书的人穿甚么?”钱麻子道:“而今事,那是二十年前的讲究了!南京这些乡绅人家寿诞或是喜事,我们只拿一副蜡烛去,他就要留我们坐着一桌吃饭。凭他甚么大官,他也只坐在下面。若遇同席有几个学里酸子,我眼角里,还不曾看见他哩!”鲍文卿道:“兄弟你说这样不安本分的话,岂但来生还做戏子,连变驴变马都是该的!”钱麻子笑着打了他一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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