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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兵的悄悄话(第01章)(2)

 
  团文书王掖生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搞不好也眼我一样,老老实实躺在哪里。他若能动一动,一定要找我的。要是找到我,咱们就聊聊。我可以告诉他,我宁愿听他做思想工作也不听他谈爱情。他一谈爱情就失去了威信。在爱情以外的领域,他可算一个无懈可击的人,除了长相一般,其他都太不一般了。
 
  他很直接了当地说过我:“你这人啥都不缺,就缺思想改造。”他当时手里拿着扫帚。
 
  每天我听号音起床时,院子里扫地的人已干到了白热化。我不是故意偷懒,而是认为院子实在够干净了。有的人把角落的东西扫到路当中,又有人把路当中的东西扫回角落。至于正在崛起的庞大垃圾堆,不管它如何用恶臭折损大伙寿命,却无人感兴趣。扫地的人们十分严肃,有种神圣意味,虽然我认为地大可不必搞得象脸一样清洁,但每回经过扫地的人群时,总有类似好逸恶劳的惭愧。有一回,我也拿起一把笤帚,还没扫,就有人对我大喊:“你放下,那是我的!”那人不客气地夺过笤帚,在我面前横一下、竖一下,很神气地扫开了。我当时好生奇怪,好象我抢的不是笤帚,而是人家的饭碗!
 
  “要争取入团,自己又不努力。”团支书对我说,“我调查过,哪次扫地都有两人不参加。你和徐北方。是不是?”
 
  我没什么可说的。我和他又没结盟。
 
  他点起一堆火,把巨大垃圾堆上的可燃物质处理一部份。我望着这个方方的后脑勺,想着他何苦老跟我过意不去。
 
  “……根本找不到扫帚哇。你知道,老兵都把它藏着。”
 
  “人家小彭也是新兵!”他指的是扫地人群中最活跃的矮胖子彭沙沙。
 
  彭沙沙干起活来简直叱咤风云,端水冲厕所总是一路呼啸:“让开让开!”来不及躲闪,一盘水已泼到你脚上,她却忙得连“对不起”都懒得讲,接着干下一件事去了。自从她发明用手搅拌猪食,其他人再也不敢用过去那根木棒了。用手和用木捧在思想改造上到底差着一个层次。
 
  “这不是干不干的向题。”团支书又说,“你对思想改造啥认识也没有!”火总烧不旺,烟却特大,他被熏的擤了把鼻涕。他多次发动群众,把这座垃圾山移走,但人们用沉默嘲笑了他:甭妄想。我发现大伙对真格的体力活并不起劲。
 
  天色暗了,这山里别有狼什么的。我还没死,被它生拉活拽可不好受。到目前为止,我对死还如此无所谓,这证明我不是孬种。等有人发现我时,一定会惊呆:瞧这女兵死得多妙——还象活着一样微笑!至于光着脚丫,满头烂泥,希望他们别在意。
 
  其实我生前倒不怎么微笑。一笑就傻呵呵地咧开嘴。奇怪的是,竟有人说我笑得很聪明。
 
  “我发现只有你笑对了地方。”
 
  刚才他在刻薄乐队的号手伊农,说他练号象达摩面壁。伊农每天五更起床,死抵住一面墙壁就开始吹。徐北方分析他的号声之所以毫无人情味,跟他总是背朝世界吹奏有关。这话引我傻笑起来。
 
  “你笑是你搞懂了可笑之处。”他说,“很多人笑是随大流。”
 
  他一本正经地看着我。
 
  “还有一种似是而非的笑,叫微笑。”说完他做了张自以为是微笑的怪脸。
 
  这时孙煤走进来,饭堂顿时象照进一缕阳光。她穿着件红格子衬衫,俏得无与伦比。在那个年代穿红的需要大气魄。我发现徐北方早把我撇下了。
 
  “喂,大美丽!你这件衣裳是借李铁梅的吧!”有人怪叫。
 
  其他人齐声合唱,“噢,大美丽!噢,大美丽!”
 
  孙煤直挺挺闯进男性阵营,挨个用饭盆磕那些脑勺。人们嘻哈着躲开她亲切的虐待,但很快又凑上去。
 
  她不反对别人叫她“大美丽”。尤其穿这件衬衫,专门要惹人叫几声的。她提了干,绝不牺牲半点优势,尽可能地区别普通一兵。她在徐北方头上那一记磕得最轻,但脸上却充满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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