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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王慰抚去国臣 错会意和珅讨无趣(2)



  这是“军流”惩处,比着发往黑龙江与披甲人为奴,或打牲乌拉、乌里雅苏台军前效力还要轻些。既不交部,纪昀最担心的是于敏中和珅辈在乾隆膝下搬弄挑拨,弄恼了乾隆,“赐自尽”是随口一句话的事,聆听这旨意不由得暗地里松下一口气,果然是“于性命无碍”的了,想起董先生拆字说的和马夫人的梦兆,又觉敬畏诧异。转思新疆离此遥途万里,中间道路万千崎岖艰险,且和卓未平军事方兴未艾,展念云山关河,回思返程无期,又难抑悲从中来……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已变得苍白,挣了一下,竟没能挣得起身。

  “纪老爷请起。”王廉宣完旨,已是换了满脸的笑,忙上前双手搀起他来,说道,“咱给老爷道喜了!您这么着就算灾星退了一半。虽说道儿远些,那也还是给朝廷办差出力,三年两载的奉旨回京,还是咱们的纪相爷呐!”口中不住唠叨着,“才出事那阵子他们都吓得不得了,我这眼里头还是有水儿,我说怎么了?纪中堂是大清第一才子宰相,皇上爱他老人家的才没说的,这会子遭难,往后还是红日当头!看看,看看,这不是恩旨已经来了?这就时来运转了……”施祥杨义一千家人原都捏一把汗,躲围在二门里头听消息,听这诏书俱都放下心来,有的人便飞跑进去报平安,听纪昀叫“拿五十两银子给王公公吃茶”,乱哄哄又去账房取银子给了王廉。王廉说着“不好意思的”也就笑纳了,又说了一车宽慰吉利话方离府乘骑而去。

  纪昀送走他们,站在空落落的院里,看着半阴半晴的天,忽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况味涌上心间,仿佛一切都依稀熟悉,又都变得陌生冷淡,见家人满院还在乱着奔走相告,忽地想起马夫人的病,倘恍着步子进了西院书房。彩符几个人已在轩下候着,见他进来一齐打千儿请安贺喜。纪昀此刻才觉神魂稍定,皱着眉道:“这不过是捡了一条活命,有何喜可贺?你们打点一下我的书和行李,和外头老施祥商量一下挑几个人跟我,这些事太太照料不来,蔼云卉情还小,你多偏劳些。我料着刘石庵还有安排,这事是他做主,太太这么病,我求他几日宽限大约不会驳了面子的……”郭彩符脸色黄黄的挂着泪痕,连日焦劳也是疲累不堪,但她的女儿就是卢见曾的儿媳,事由此起,但得纪昀平安累死也是甘愿,忙敛衽连连答应着,又道:“太太已经醒了,我们几个商议,头面首饰上头还能变点银子。外头那姓邢的已经叫刑部的人撤出,想来家产也能保住,盘缠备足了,我跟着老爷西边去侍候,再挑几个妥当小厮跟着。再难,我们也熬得过去。”纪昀略觉放心,在轩下蹲身用扇子揭火煎药,口中道:“这么远的道儿,又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奴才们就跟,也要讲个情愿。你们谁也不要跟我,军前效力跟着个婆娘,算怎么回事?”正说着,见邢无为带着刘墉进来,丢了扇子起身道,“刘公来了?请里头坐。”刘墉却只略一点头,在天井院站定了,说道:

  “有旨意,纪昀听宣!”

  这句话又不啻一声晴天霹雳,惊得院里廊上庞下人人目瞪口呆:刚刚接过旨意,前后脚不错又是一道旨!纪昀料是事有大变,浑身一震,面色苍白如纸,甩袖拂衣颤颤跪下叩头:“罪臣纪昀恭聆上谕……”

  “奉皇上口谕,”刘墉看一眼惊悸不安的纪昀,微笑道,“着纪昀即刻入养心殿见朕。钦此!”

  纪昀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刚刚醒过来,又堕入五里雾中,召见罪臣不希奇,但召见已经定罪发落过的罪臣却是闻所未闻,饶是他腹笥盈车阅世沧桑,只觉得越来越猜不透这位主子葫芦药了。怔了半晌才觉得失礼,忙叩头答道:“罪臣……遵旨……”

  “纪公别狐疑,我陪你进大内。”刘墉笑吟吟扶起纪昀,“我一大早就进去了。皇上说你的处分旨意已经发出来了,临走前再见你一面。没有别的意思——家里人可以安心,刑部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的人这就退回去,家产已经有旨发还……”他说着,纪昀心里朦朦胧胧,一片空白,模糊得泼了一盆糨糊似的,已听不清他都说了些什么。

  ……坐了刘墉的大轿到紫禁城进西华门,入隆宗门,直到军机处,纪昀都呆呆的,如同傻子进城,又像夜梦游人。刘墉跟人说话便在一旁傻听,有人行礼,跟着点头答讪呆笑,乾清门前广场上一阵清风吹过来,才悟到此身已在龙楼凤阙丛中朱衣紫贵队里。一眼瞧见八阿哥颙璇十五阿哥颙琰细语交谈着什么从永巷出来,于敏中和阿桂和珅也都从军机房里出来寒暄,纪昀忙向颙璇兄弟叩头请安,刚说了句“罪臣——”,颙琰笑着一摆手道:“这话留着跟万岁爷说。你走远道儿,回头叫人我府里去,有头好走骡送给你。”颙璇和纪昀顽笑惯了的,笑道:“怎么瞧着呆头呆脑的?别这付丧门样儿,记着你还欠我一幅字儿,赶紧趁没走写好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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