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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广记·卷第四百八十五 杂传记二(2)

【译文】

老人姓贾名昌,是长安宣阳里人,开元元年即癸丑年生,到元和庚寅年已九十八岁,他的视力和听力都没衰退,言谈安详且很有条理,脑力也没减退,谈起太平公主时期的事情清清楚楚,使人很爱听。贾昌的父亲名叫忠,身高九尺,力气很大,能拽住向前走的牛,以武士的身份担任皇后住的宫殿的侍卫。景龙四年,贾忠拿着武器随着唐玄宗进入大明宫,杀掉了韦氏,拥戴睿宗登上皇位,使大臣们臣服,于是便成为景云年间的功臣,被选入长刀队做了皇帝的贴身侍卫。皇帝下令让他把家迁到了东云龙门。贾昌长到七岁时,身手灵活超过一般人,能顺着柱子爬上屋梁。他善于回答别人问话,还能听懂鸟的语言。玄宗住在亲王府时,喜欢民间在清明节期间举行的斗鸡游戏。等到做了皇帝以后,他就在两宫之间修建了鸡场,到处收购长安的公鸡。长着金黄色的羽毛,铁一般的爪子,高冠翘尾的大公鸡共有一千多只,都养在鸡场里。又从皇帝的禁军中选出五百位少年,让他们饲养教练这些公鸡。皇帝喜欢这种游戏,下面就更加盛行。各位亲王皇族,皇帝的外婆家和岳父家、公主家、封侯之家,都不惜倾家荡产去买鸡,或偿还欠下的买鸡钱。京城中的男男女女,都把摆弄鸡作为营生干,贫穷的人家就玩弄假鸡。一次,皇帝出去游逛,看见贾昌在云龙门外道边上玩木鸡,于是把他召入皇宫,充当鸡场的驯鸡少年,吃穿待遇超过禁军兵士。三尺高的孩子,进入鸡群中,就像摆弄一群小孩子,健壮的、瘦弱的、勇敢的、怯懦的,喂水喂食的时间,疾病的迹象,贾昌全都了如指掌。贾昌随便拿出两只鸡,都很畏怯而驯服,可以像指挥人那样指挥它们。监护鸡场的传旨太监王承恩把这情况向玄宗作了汇报。玄宗就把贾昌召来在院中验证,结果非常合乎皇上的心意,当天就任命他担任五百驯鸡少年的首领。加上贾昌忠厚谨慎周到,天子所以很钟爱他,金帛之类的赏赐,每天都送到他家。开元十三年,宫里用笼子装了三百只鸡,跟着玄宗到泰山去祭天。贾昌的父亲在泰山脚下去世,由于儿子得宠,所以由贾昌护送遗体回到雍州安葬。县官备办了殡葬用品和丧车,用公家驿站的车辆从洛阳大道上运送。开元十四年三月,贾昌穿上斗鸡的衣服,在温泉与玄宗会见。当时天下人把贾昌称为“神鸡童”。当时人们为他编出了这样的话:“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能令金距期胜负,白罗绣衫随软舆。父死长安千里外,差夫持道挽丧车。”昭成皇后在相王府时,于八月五日生下了唐玄宗。玄宗登位后,把这一天定为千秋节,赏给天下百姓牛和肉,让他们娱乐三天,把这称作“大酺”,以后成为定规,在宫中举行大规模的音乐合奏会,有的年头还到洛阳举行这种庆祝活动,元宵节和清明节大都在骊山度过。每到这些日子,各种娱乐活动同时举行,六宫的后妃嫔媵全都跟随着。贾昌头戴雕翠金花的帽子,穿着锦袖绣花的袄裤,手拿铃铛,在前清道。雄鸡们都很有秩序地站在广场上,贾昌左顾右盼,眼神灵活,指挥活跃而有风度。雄鸡们竖毛振翅,磨嘴蹭爪,抑住怒气夺取胜利,一进一退都符合章法;随着鞭子的指挥时而低头时而仰首,都没有越出贾昌的规定。胜负决出以后,胜者在前,败者在后,跟随贾昌像大雁飞行一样有秩序地回到鸡场。那些摔倒很多人的摔跤手,舞剑的、爬高竿的、踢球的、走绳索的、在竿顶作舞的,看了贾昌的表演都垂头丧气,神情沮丧,不敢再上场表演。贾昌难道是教猿猴、驯天龙这一类的人吗?二十三年,玄宗为贾昌娶了皇帝戏班子里的潘大同的女儿作妻子,新郎带的佩玉,新娘穿的绣袄,都是皇帝库房中的。贾昌后来生了两个儿子,一叫至信,一叫至德。天宝年间,贾昌的妻子凭着能歌善舞深受杨贵妃的宠爱。贾昌夫妇承受宠幸四十年,皇恩一直没改变,难道不是因为他俩擅长技艺而又思想谨慎吗?皇上生在乙酉年,生肖属鸡,让人穿上朝服斗鸡,祸乱的兆头在太平公主时期就显露出来了,可是皇上却没有省悟。天宝十四年,胡人羯人攻下了洛阳,潼关也守不住了,皇帝的车骑只好到成都去。贾昌赶紧跑去保护皇帝的车,夜晚从便门出来,马跌倒在道边土坑里。他伤了脚,不能前进,拄着拐杖进入南山。每逢到了在皇帝面前斗鸡的日子,贾昌就面朝西南放声痛哭。安禄山当年到京城朝见皇帝时,在横门外认识了贾昌。等到他攻下东西二京后,就在长安洛阳两市用千金悬赏寻找贾昌。贾昌改了姓名,寄住于佛寺。扫地敲钟,把精力用到供佛上。等到太上皇回到兴庆宫,肃宗已在另外的殿中登上皇位时,贾昌回到原来住的里弄。他居住的房子已被兵抢掠,家中东西一点没剩。贾昌穿着粗布衣服,面容憔悴,不能再入皇宫了。第二天,他又出了长安南门,在招国里的道上遇见了妻子和儿子,他们脸色都枯黄暗淡:儿子背着柴禾,妻子穿着旧棉袄。贾昌和他们聚在一起哭了起来,跟他们在路上诀别,然后就永远离去了。后来贾昌栖息在长安佛寺,学习高僧的佛家学说。大历元年,贾昌随着资圣寺的高僧运平住在东市海池,建造了刻有陀罗尼经咒的石柱。他学写字,已能记自己的姓名;读佛家经书,也能明了书中的深刻含义和高妙的道理,并以善心感化民间的人。他又建造了僧房佛舍,种上了美的草和甜的树。白天就用土培根,提水浇竹;晚上就在禅室中打坐。建中三年,运平和尚人寿已尽,死去了。贾昌完成丧礼后,就在长安东门外的镇国寺东边建了一座塔,把运平的遗骨放在了里边。在塔周围他又亲手栽了一百棵松柏树,还在塔下建了一个小房子,自己住在里面,早晚烧香洒水扫地,侍奉师父如同生前。顺宗做太子时,施舍三十万钱,替贾昌建造奉祀高僧遗像的屋子和读经斋戒的屋子。又建了外屋,备流浪的百姓住,但收取租费。贾昌于是每天喝一杯粥,一升浆水,睡在草席上,穿的是粗丝绵衣。除掉这些,剩余的钱财全都用来供佛。贾昌的妻子潘氏后来也不知道到何处去了。贞元年间,贾昌长子至信在并州当兵,随着大司徒马燧入京朝见皇上,到长奉里探望贾昌,贾昌像没生过这个儿子似的,跟他断绝关系,让他离开;次子至德回来了,到洛阳市贩卖绸缎,来往于洛阳长安之间,每年都向贾昌献上金帛,贾昌一次也没有接受。于是两个儿子都走了,再也没有来过。元和年间,颖川的陈鸿祖带一个朋友从春明门出来,看见竹子柏树长得很茂盛,烧香的烟味在道上都能闻到,二人便到塔下拜见贾昌。光顾着听贾昌说话了,不知不觉天色已晚,贾昌便把鸿祖二人留宿在读经斋戒的屋子中,叙述自身的经历,讲得很有条理,自然就及到朝廷过去的一些制度。陈鸿祖询问开元年间治乱情况,贾昌说:“老夫少年时期,以斗鸡向皇上讨好,皇上把我当成歌伎戏子一样养着,家住在外宫,哪能知道朝廷的事情?然而也还有些值得跟你谈一谈的。老夫看见黄门侍郎杜暹出朝担任碛西节度使兼职御使大夫,开始凭借国家的风纪法度来威镇远方;看见哥舒翰镇守凉州时,攻下石堡,保卫青海城,从白龙城出了发,越过葱岭,使铁门关成为边界,总管河左道,七次任命才兼任御史大夫;又看见张说统辖幽州的时候,每年入关,总是用长辕大车,运送河间、蓟州百姓交纳的缯和布,连续不断涌入关门。运进王府的只有江淮的细绞和绉纱,巴蜀的锦绣,还有后宫妃嫔们玩耍的东西而已。河州敦煌道每年都屯垦,充实边防军的粮食,多余的小米转运到灵州,再由黄河水运东下,存入太原的粮库,以备关中荒年时食用。关中的小米,都储藏在百姓家里。天子到五岳去,随从的官员坐满了千辆车万匹马,但都不用百姓供应吃喝。老夫碰到节日和伏天、腊月回家休息的日子,走在城市的市场上,常看见有卖白衣衫、白叠布的;走到街坊邻居当中,看到有人用祈祷治病,方法是用墨布一匹,如果出重价还买不到,就用裹头的黑色丝织品来代替。近来老夫拄着拐杖出门,走到十字路口,向各个方向细看,穿白衫的人不满一百人。难道天下的人都当兵了吗?开元十二年,皇帝下令:中书省、省、门下省的侍郎有缺额时,先选用曾经担任过刺史的人;郎官有缺额时,先选用曾担任过县令的人。到老夫四十岁时,中央三省官员,有点治理刑狱才能的,官职大的便到州郡去做刺史,官职小的做县令。从老夫住在大道旁边以来,时常看到有州郡长官在此歇脚,他们脸色惨淡,不高兴朝廷的裁减和罢免,让那些人去管理州郡里的事。开元年间选用人才,只看孝悌和办事才能,没听说用什么'进士'、'宏词'、'拔萃'等就可以选出人才的。我谈了大概就这些。”于是流下了眼泪。又说道:“太上皇在位时,北面使游牧民族称臣,东面使鸡林国称巨,南面使滇池国称臣,西面使西方少数民族称臣,三年他们来朝见一次。朝见时的礼仪很隆重,接待时的恩惠也很优厚,给他们穿上锦絮,供给他们酒饭,让他们把事情办完了就回国,京都不留外国来宾长住。现在胡人和京都的人混杂在一起居住,娶妻生子,长安的少年都有胡人的思想了。你看看首饰靴鞋服装的样式,已不跟过去相同,这能不算怪现象吗?”鸿祖听了,默然无语,不敢应声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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