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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温特夫人(第十一章)(12)



    白天我享受到了几分快乐,但到了晚上他才给我真正的惊喜。他让我穿上夜礼服,披上毛皮披肩,然后还留我一个人在屋里打扮打扮。我本来以为我们是去雷奥托桥附近一家我们喜欢的小饭店,但我们沿着小巷一直走到尽头,来到了浮码头。那儿停着一条平底船,像一只优雅的黑天鹅正静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船上点着火把,把船头映成一片金色。我们上次来度蜜月的时候也是这样坐船游玩的。那会,如此浪漫的安排迈克西姆一天能作出十几次来,但现在我却感到陌生了。我们的生活已不同旧日,我已经忘记了迈克西姆曾是那么富于浪漫的天赋。

    我想叫时间停住,让如此静谧、如此舒展的运河旅程永无止境地持续下去。我不回头,对什么都无渴求,只想拥有现在,拥有这个地方——这时光难得拥有,因而愈加珍贵。

    但旅程没有持续很久,船悄然无声地停靠在了另一个浮码头。我看见一家饭店的大门被侍者打开了,灯光照进河里,在水里随波沉浮。

    我没有真正享受过时髦的地方,我们早就与此绝缘了。但偶尔,我们也会穿戴整齐,坐在枝形吊灯下享受着侍者们的服务,这无非是一种刺激,是生活中极为短暂的愉快的小插曲。它们毫无害处,因为那只是一场游戏,一次偶尔的享受,并不是我们的生活方式,与我们的自身形象也没有本质的联系。而这一切对迈克西姆圈子里的许多人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像迈克西姆,还有吕蓓卡。

    已经有很久了,他一直谨慎地避开这种场所,唯恐被人看见,指指点点;而且他也怕重新被唤起痛苦的记忆。我对此例毫不介意,因为我早已习惯了这种躲躲闪闪的生活。现在他居然来威尼斯最悠久、最时髦的饭店用餐,我不免感到惊诧了。

    “你应该有特别的享受,”他说,“你生活中这样的机会太少了。我对你来说太单调乏味。”

    “不,还是那样的好——我喜欢那样。你也知道。”

    “那就是过于迷醉于自我了。我想自由地去支配生活。”

    我正要跨进去的脚步停住了。站立两旁的是穿着镶边制限的侍者,正拉着玻璃大门迎候我们进去。

    “别改变——我不希望老这样。”

    “当然不会的——我这个年龄已经不能再有什么变化了。”

    “这地方一定很漂亮——我经常路过这儿,朝里面看上一眼——它始终那样富丽堂皇——不像是饭店,倒像是个宫殿。”

    “它以前就是个宫殿。”

    我们踩在珠光宝气的地毯上走了进去。“我们不大会遇见什么人的。就算人们对这种事仍感兴趣,眼下也不是来威尼斯的季节。”

    也许是不会,但那天晚上还是有一些显贵的人在那里用餐。他们当中大多数都是上了岁数的阔佬。他们举止沉闷,不合时尚。女人都披着小的皮毛披肩,戴着绿宝石,身边陪伴的都是头顶光秃的男人,一对对坐着很少说话,用自鸣不凡的眼神注视着前面。我们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没引起任何注意。我在想是不是我们也显得很老?年轻人会不会上这儿来?

    这时我看见了一个人。他从铺设在锦缎沙发和紫酱红靠椅中间的那条天鹅绒地毯走了过来。我忍不住盯住他打量起来,因为他非常年轻,就像侍者那个年龄。但他的气质和身份却很难看得出,无法确定。他身材细长,体形很美;头发乌黑,好像刚精心疏理过。他穿着夜礼服,系一条黑色的丝绸领带。领带显得用宽了些,迈克西姆也许会嗤之以鼻的;因为他对此是很讲究的,觉得仪表很重要。这可以说是一种天生的、带点势利的习惯吧,然而我似乎也学会了。我用既好奇又挑剔的眼光打量着这个漂亮的年轻人。他停住了脚步,等着招待我们的侍者给他让出道来。我发现他的嘴是那么的美,皮肤是那么的细腻,但表情里带有不满和几分的傲慢。我猜想他准是这儿哪个人的小儿子,或是孙子,正陪着长辈在这里苦度假日。他只想能够摆脱他们,但却又不得不坐着听他们谈论那些他毫无兴趣的人,或陪他们打打桥牌,慢吞吞地散步于威尼斯的街头,还要打杂跑腿——这不,他手里正拿着一封信和一只眼镜盒;我肯定这两件东西都不是他自己的。我猜想他有着某种企求,因此不得不恪守尽职,小心不去冒犯他们,免得希望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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