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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克里斯朵夫(卷二 清晨 第二部 奥多)(9)



    对谁都不提防的克利斯朵夫,一向是把纸张文件随处乱扔的。但怕羞的本能使他把写给奥多的信稿和奥多的回信特意藏在一边,并不锁起来,只夹在乐器中间,以为那儿是决没有人去翻的。他根本没想到小兄弟们的捣乱。

    最近他发觉他们常常望着他一边笑一边窃窃私语:咬着耳朵,乐不可支。克利斯朵夫听不见他们的话;他用他的老办法,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只装全不在意。可是有几个字好象很熟,引起了他的注意。不久,他就觉得兄弟们毫无问题偷看了他的信。恩斯德和洛陶夫互相称着"我亲爱的灵魂",装着那种可笑的一本正经的神气;克利斯朵夫喝问他们的时候,一句话都逼不出来。两兄弟假装不懂,说他们总该有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的权利。克利斯朵夫看见所有的信都放在原处,也就不追问下去了。

    接着有一天,小坏蛋恩斯德在母亲的抽屉里偷钱,被克利斯朵夫撞见了,大骂一顿,他乘机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毫不客气的揭穿恩斯德的不少罪状。恩斯德听了不服,傲慢的回答说克利斯朵夫没有资格责备他,又对克利斯朵夫与奥多的友谊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克利斯朵夫先是不懂,但听见对方把奥多牵涉到他们的口角中去,就硬要恩斯德说个明白。小兄弟只是冷笑;然后,看到克利斯朵夫气得脸色发青,他害怕了,不肯再开口。克利斯朵夫知道这样逼是没用的,便耸耸肩坐下来,装做不屑答理的神气。恩斯德恼羞成怒,又来那一套下流的玩艺儿;他要教哥哥难堪,说着一大堆越来越要不得的脏话。克利斯朵夫竭力忍着不发作。赶到明白了兄弟的意思,他不由得起了杀性,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恩斯德连叫嚷也来不及,克利斯朵夫已经扑在他身上,和他一起滚在地下,把他的头望地砖上乱撞。一起惨叫声把鲁意莎,曼希沃,全家的人,都吓得赶来了。等到恩斯德给救出来的时候,已经被打得不象话了。克利斯朵夫还死抓不放,直要别人打了他才松手。大家骂他野兽;他的模样也的确象野兽:眼睛暴突,咬牙切齿,只想往恩斯德扑过去。人家一问到缘故,他火气更大了,嚷着要杀死兄弟。恩斯德对打架的原因也不肯说。

    克利斯朵夫饭也吃不下了,觉也睡不着了。他在床上浑身哆嗦,嚎啕大哭。那不单为了奥多而痛苦,而且心中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变化。恩斯德决想不到自己使哥哥受的是怎么样的痛苦。克利斯朵夫象清教徒一样的严正,绝对不能忍受下流的事,而事实上免不了一桩一桩的发现出来,使他深恶痛绝。虽然生活很自由,本能很强烈,他在十五岁上还是天真未凿。纯洁的天性与紧张的工作,使他一点不受外界的沾染。兄弟的话替他揭开了一个丑恶的窟窿。他从来想不到人会有这种丑行的;现在一有这观念,他的爱人家和被人家爱的乐趣完全给破坏了。不但是他和奥多的友谊,而是一切的友谊都被毒害了。

    更糟的是,几句冷嘲热讽的话使他以为(也许并没有这回事),小城里有些居心不正的人在那里注意他;尤其隔不多时,父亲对他和奥多的散步也说了几句。父亲可能是无意的,但存了戒心的克利斯朵夫听到无论什么话都觉得有猜疑他的意味;他几乎自以为真的做了坏事。同时,奥多也经历着同样的苦闷。

    他们还偷偷的相会,但再没从前那种忘形的境界。光明磊落的友谊受了污辱。两个孩子相亲相爱的感情一向是那么羞怯,连友爱的亲吻也不曾有过;最大的快乐便是见见面,在一块儿体味他们的梦想。被小人的猜疑玷污之下,他们甚至把最无邪的行动也自疑为不正当:抬起眼睛望一望,伸出手来握一握,他们都要脸红,都要想到不好的念头。他们之间的关系简直使他们受不住了。

    两人并不明言,但自然而然的少见面了。他们勉强通信,可老是注意着字句,写出来的话变得冷淡无味,大家灰心了。克利斯朵夫借口工作繁重,奥多推说事忙,彼此停止了通信。不久,奥多进了大学;于是照耀过他们一生中几个月的友谊就此隐没了。

    同时,新的爱情就要来占据克利斯朵夫的心,使别的光明都为之黯然失色。这次跟奥多的友谊,其实只是未来的爱情的先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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