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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与雷神(11)



    过去她还是我未婚妻的时候,我常以心中的天平衡量,“父亲与人的约定”与“持续忍受这位未曾谋面的未婚妻出言辱骂”的重担孰者重要,结果由于两者重量在伯仲之间,差点将我心中的天平给压垮。就在我几乎不胜负荷时,父亲过世了,婚约也解除了。

    再见了,海星。我再也不必和你见面了。本以为可以就此清心不少,没想到在那之后她还是在我身旁神出鬼没,动不动就找我说话,拿我打发无聊。对我来说,这无疑是灾难,结果夷川家竟说我死缠着海星不放,实在很不讲理。肯定有一大票人也同意我的说法。

    但今晚是她救了母亲,我得向她道谢才行。

    我朝那未曾一睹庐山真面目的前任未婚妻低头行礼,说了声:“谢谢。”并补上一句:“请代为向(掉进排水渠被冲走的)金阁、银阁问候一声。”

    她在黑暗中暗哼一声,应道:“回去的路上小心。”

    我们和海星告别。

    “夷川那家人最好全去死。”抱着母亲走回家时,她如此说道。但她接着又说:“唯独那孩子例外。”

    ○

    我叫回人在鸭川对岸四处乱跑的么弟,并一把抓住方寸大乱地在今出川通狂奔的大哥。雷雨中,我们驱赶着自动人力车,逃回纠之森。

    一踏进纠之森,倾盆而下的豪雨被郁郁苍苍的枝叶帐幕阻挡,转为柔柔的细雨。雨滴拍打在叶片上的声响,如同飞沫弥漫在南北延伸的狭长森林中。尽管不时仍有银光打向参道,不过回到森林就不必再害怕了。我抱着母亲,和大哥及么弟走在下鸭神社漫长的参道上。

    钻进树下的小蚊帐,覆着浓密毛皮的身躯互相依偎,我们屏气敛息。母亲以白手巾缠住湿透的皮毛,抬头仰望树梢,抽动着鼻翼,侦察雷神大人的动向。么弟紧依着母亲,我和大哥则在两旁抱住他们。

    黑暗中,感觉得到彼此吐出的湿热气息。

    依偎着彼此,细听远处的雨声和雷鸣,我觉得无比怀念。

    我想起了从前,那时么弟刚出生,老爸尚在人世,二哥也还没变成井底之蛙;大哥不需一肩扛起无法负荷的重责大任,还保有悠哉的一面。当时只要一打雷,大家就会众在母亲身旁。

    母亲总是怀抱着我们兄弟四人,父亲则是抱着双眼紧闭的母亲。

    想起那段往事,心中涌上一股既甜美又悲伤的情绪,一点也不像我。

    雷神大人往琵琶湖的方向逐渐远去。我想,东山一带现在想必很热闹吧。

    “还好有你们在。”母亲在归于平静的黑暗中说。“虽然你们的父亲不在了,但我还有你们。”

    ○

    我已故的父亲——下鸭“伪右卫门”总一郎,是只伟大的狸猫。

    他让下鸭一族团结一心,威仪遍照京都的族人,就连在乌丸的闹街上空盘旋的天狗也对他大为感佩。

    他豪迈洒脱、恬淡无欲、慈悲为怀,爱好美酒和将棋,讨厌劣酒和没水准的地盘之争。然而一旦与人争斗,便会如勇猛如鬼神,集谋略、臂力、变身力于一身,将对手打得落花流水,毫不留情。父亲还是我的老师——老天狗如意岳药师坊红玉老师的盟友,他们联手让鞍马天狗也瞠目结舌,甘拜下风。狸猫中有这等能耐的,就只有我伟大的父亲了。

    能让狸猫一族凝聚团结的狸猫,人称“伪右卫门”。

    “只要有下鸭伪右卫门在,京都就能泰平无事。”

    大家心里都这么想,孰料他竟突然撒手尘寰。

    京都有个名叫星期五俱乐部的秘密团体,他们每年都在尾牙宴上大啖狸猫火锅。京都的狸猫向来对他们深恶痛绝。

    么弟矢四郎出生的那年岁末,他们照例举办尾牙宴,围炉吃狸猫锅。

    而那年的火锅料就是我父亲。

    得知父亲的死讯,我们兄弟愕然,半日之久才回过神来,放声大哭。大哥哭了,二哥哭了,我也哭了。么弟是个婴儿,当然也哭,而且一哭起来便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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