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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高恒途穷计后事 曹鸨儿避祸出异域(5)



  曹寡妇一怔,说道,“这会子爷怎的问起这个了?没呢!半月头里,藏珍阁老板来问,说情愿落点价,六千银子出手。我说你给我收着,蕙绣遍天下也只有十几块了,贱卖了你后悔。藏珍阁藏珍阁就是‘藏珍’的嘛……”高恒问,“他原价是多少?”曹寡妇道:“六千八百。”

  “六千八就六千八。”高恒站起身来,“今明两夭就给我买过来,我有使处。”至门口望着外头出了一阵子神,说道:“薛白给我取一件夹袍,颜色素一点的。我到驿馆打个卯儿,该拜的客人还要访一下,看情形再说。”薛白便忙着打发人传轿子,替他挽衣裳,又让他含一块醒酒石,送他出门打轿而去。

  屋里只剩下两个女人,面对满桌残杯剩菜,竟一时无话可说,渐浙沥沥的雨声中呆坐移时,薛白目视曹寡妇,恰曹寡妇也看过来,目光一对,都是一个苦笑。

  “我们两个是一样的命,”许久,曹寡妇才道:“有道是同病相怜,想跟你说几句知心话。说错了,就当我没说。”

  “嗯,婶子只管说。”薛白满腹心思点点头说道:“我心里很乱,想听听老人家的话。”

  曹氏叹息一声,说道:“南京这地方,官道儿上是南京知府的天下,是尹制台的天下,黑道上是盖爷管着。你我都在教,又都有点子产业,其实是脚踩两只船。”

  “这话再真不过。但盖英豪和易主儿并不一回事,盖英豪兴许是想自立门户,不大听号令,不然,易主儿这次就不来了。”

  “盖英豪哪里是想自立门户!”曹寡妇细白的牙齿咬着嘴唇,说道:“他是甘凤池的大徒弟,甘凤池死后,接掌南京江湖道舵把子。原先,想投靠病去了的李制台,李制台活着时也认得他的。李卫一死,断了投靠朝廷的门路,黄天霸来,又要和黄天霸比武,看似是怕夺了盘子,其实呀……”她顿住了,似乎不知该怎么说。

  薛白起初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思量着,突然惊恐地张大了口,惊悸得打了个寒颤:“无量寿佛……天公祖菩萨!他要拿易主儿去投靠皇上!”仿佛天上凭空打了个焦雷,她美丽的面庞惊得扭曲了,“……这太险恶了……我亲眼见他在唐荷侍神面前烙铁烫劈,腿穿三刀明誓忠……忠于教主的呀!”

  “你今天才知道江湖险恶?”曹寡妇冷笑一声,“跟他娘的官场那些卖屄官儿一个样儿!告诉你,毗卢院法空和尚师徒,早年都是康熙爷的侍卫出身,那个性寂,还帮着早年的魏军门在毗卢院捉过想造反的假朱三太子杨起隆——一把火烧白了毗卢院,谁帮他重建的庙宇?其实是死了的魏东亭和武丹两位大军门!就为防易主儿有法术,盖英豪才把她安置在毗卢院——你懂吗?一套一套的,引着易主儿上钩,易主儿还蒙在鼓里——比武,只不过是想和黄天霸争这个头功,在朝廷里卖个大身价罢了!”薛白听得像半夜行道的孤客遇到了鬼,身上汗毛一炸一炸直竖,瑟缩着浑身发抖,只是呐呐自语:“我该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去毗卢院一趟报、报知……”曹氏道:“那里是天罗地网张好了,单等瞎眼雀儿白投进去呢!”

  一阵秋风裹着雨急洒下来,刷刷一阵,又渐渐缓去。

  “钱度跟我只是露水恩爱。高国舅跟你也是一样。”曹寡妇抚着酒壶,声音中满是凄楚,“男人们不是东西,可女人又离不了男人。这就是我们的难处。跟你不一样,我和钱度还有了两个儿子……”她的眼一酸,泪水扑簌簌落出,哽着声儿道:“不然,变了家产扔蹦儿远走高飞,世上谁也寻不到我们!”

  薛白见她难过,想想自家处景,扬州回不得,南京举目无亲,也是心里绞肠刮肚难受,位道:“我也不愿那样。易主儿待我很厚,我有姿色,国舅爷也待我情分不薄——只是眼下这情势,就没法处。”

  “蜂虿入怀各自去解,毒蛇噬臂壮士断腕——钱度跟我说过这话。”曹氏说道:“你在南京没有亲友,我和易主儿早已没有往来,她派你和我对切口真是上天保佑!不趁这时候儿下贼船,那才是傻瓜呢!——收拾细软钱财,预备好,到时候儿一声走,抬脚轻飘飘去了,去到一个连皇上都管不到的地方儿!”

  “哪有这样的地方儿?”

  “不是没有,是你不敢想。飘洋过海,到交址、爪哇……那几处国里都有我的分号,我都去过,生意好作得很!英吉利,法兰西虽没去过,买卖上往来熟人多得很,他们不讲什么三纲五常伦理道德,更没有三从四德这一套,就是娼妇,只要标致,会唱歌儿,比王爷还吃香呢!只要有钱,能做会挣,就是王八戏子也不下贱——就只不能没钱,再尊贵的人没钱了瞧着也是猪猡一样。只要有钱就是人上之人,像你这模样体格儿,妆裹起来,就是公爵伯爵见了,保准还要打千儿请安,当众亲你的手,亲你的额头脸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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