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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中部 第二十章)(2)

  忆秦娥再也不着了。过去不着,她就数羊,数一数还能着。现在,她又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地数了起来。数着数着,竟然数回老家九岩沟了。

  她爹第一次拉回羊来,是在一个大冬天。她和她姐放学回家,娘正在抱怨爹,说不该把别人家的羊牵回来。家里连人都养不活了,还养羊呢。爹说:“都是亲戚,人家养了六只,上边不准,嫌养多了是资本主义,最多只让养三只。剩下三只让我牵回来,是代人家养的。亲戚答应,明年给一斗麦子,一升芝,两斗苞谷。还给两斤化猪油,再搭一副猪下呢。这好的事,能不接?”娘说:“谁来养?我俩都捆在队上,要修大寨田,要挣工分。娃要上学。加上大冬天的,山上草都冻死完了,让羊喝西北风去。”爹说:“熬过冬天,山上的草,哪里喂不活三只羊?”娘唠叨:“我说的冬天,说的是现在,现在让羊吃啥喝啥?我们都饿得顿顿饭稀得能照见人影影,你还心起亲戚的羊来了。”就在爹娘斗的时候,忆秦娥(那时易招弟)蹲在地上,起了一大两小三只羊来。没想到,三只羊那么温顺,她只拿小手了它们的肚皮,就都听话地卧倒在她脚下了。她给小羊挠,小羊就把跷得高高地让她挠。她一下就喜欢上三只羊了。就在爹娘为谁来放羊争吵得搁不下时,她说:“我放!”虽然当时娘没答应,可晚上,她听见爹娘商量说:姊妹俩不可能都上学,迟早总得回来一个。娘说:“女娃子家,上得再好,将来都是人家的,何必呢。来弟喜欢上了,让她先上着。招弟本来就不喜欢到学堂去。加上沟里小学也没个正经老师,上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如让她边放羊,边在学堂混着,混不下去了,村上也不找我们的烦。刚好回来给家里搭把手。”就这样,三只羊便留下了。她喜欢羊,连去学堂混,也是把羊牵着,拴在教室外。有几次羊在外面,并且还到乱拉黑粪蛋蛋,气得老师是把她从课堂撵出去,一罚站就是好半天。刚好,她就能跟羊在一起了。大冬天罚站,脚冷,三只羊好像懂事似的,竟然都卧在她的脚旁,让她有了一种比在教室更温暖的感觉。再后来,她去学校也行,不去,老师也懒得家访,懒得问,她就真的成放羊娃了。她在梁上唱,在沟里喊,羊也跟着咩咩地。那时,她也知一个“理想”的词,别人回答理想是:开火车、开飞机、参军、当科学家。她的理想,从没人问,但她心里是有的。那就是将来嫁一个好家,喂上一群羊。羊不是三只,而是三十只。在一个有草、有坡、有、能随便唱山歌的地方,过一辈子。那时她也知北京,知天安门,还知北京有个“金山”。歌里不是唱“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嘛。但她还不敢想,一个放羊的,能到北京去,能见天安门,还能上了“金山”。想着想着,她还哼哼起了那首小时唱得特别熟悉的歌儿。再后来,她就入了梦境:

  满山遍的羊群。

  她在放羊。

  先是她姐在帮她放。

  后来她娘也帮她放。

  再后来,封潇潇也帮她放。

  再后来,胡彩香也来帮她放。

  再再后来,师父苟存忠也在帮她。

  怎么古存孝也披着大衣来了。

  封导也挥起了放羊鞭。

  连单团长,也一跛一跛地跑来帮她拦羊了。

  拦着拦着,她舅胡三元突然出现了。舅黑着脸,很是愤地起一拦羊棍,端直把羊都赶到断头崖下边去了。他一边赶,还一边骂她:“没出息的东西,你好好唱戏,你偏要放羊。羊能放出花来,放出朵来,放出个红破天的大名演来?”羊跟飞天一样,被她舅全赶到崖下摔死了。

  她就气得醒来了。

  醒来一看,一个老师还正在说梦话:“我要昧你那几个钱,我都是地上的。”另一个在打鼾,气息仍是不顺畅,给人一种在危崖上的感觉。

  早上吃了早饭,中南海里又来了联系人,说要看看火。是担心引起火患。忆秦娥就给示范了几口。还给看了松香与锯末的配料。封导一再介绍说,秦火,已有上百年历史了,也许更早些,但从没听说引起过火灾的。来人瞪了他一眼说:“科学依据是什么?你能保证不引起火灾?你的保证管什么用?失了火,是拿你的人头是问,还是拿我的?”封导就再不敢说话了。单团长倒是又接了一句:“不行了备几个灭火器。我们过去演出也备过。”“这个还需要你安排吗?你们就说,还有没有替代火的办?作做到就行了,非要冒出明火来什么?”封导急得又话说:“看《游西湖》,主要就看的这点绝活哩。”“那你们再想想办吧。我们也想想。这个我们拿走了。”来人说着,就把一包松香粉搅锯末拿走了。人走后,封导、单团和忆秦娥还商量了一下,觉得火绝对无替代,除非不演这折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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