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名争利老相搁车 忧时忧事傅恒划筹(3)
时间:2023-01-08 作者:二月河 点击:次
做好做歹哄弄着,张廷玉总算离座谢恩。由两个太监搀扶着,颤巍巍辞出殿去,乾隆望着他的背影,长长透了一口气,回头自失地笑道:“作人难,作完人难于上青天。谁能体念朕这片心呢!——你们的事听着必定更烦心——朕先打发张衡臣几首诗……”说着,却见纪昀进来,因笑道:“你来得正好。免礼,就在设笔砚的那张几边坐下,朕作诗,你记下来斟酌。” “主子爷这么好的雅兴!”纪昀到底还是叩了头,坐了靠隔栅子旁的几旁,援笔在手。傅恒和卢焯也目不转睛地端坐静待。乾隆却不急着吟,双手抖了抖汗湿了的领口,对守在暖阁旁的卜仁说道:“张廷玉已经退出去了。给朕拧一把凉毛巾来,还有他们三个——这殿里都热得蒸笼一样了。”因取过炕案上的扇子,轻轻摇着悠悠踱步。 三个人这才知道,这热天儿乾隆衣冠整齐盘膝危坐,汗湿重衣却不肯用扇子,原为的是端肃尊重这位三朝元老!他们用浸凉如冰的湿毛巾揩着手,觉得丝丝清爽阵阵入心,都不敢放肆擦脸,略一揩拭便放下了,仍旧注目乾隆。乾隆沉吟着伸出三个指头,说:“赐衡臣诗三章。”因漫声咏道: 际会当盛世,俯仰念君恩。 谨慎调元元,精白理阳阴。 这是第一首了,纪昀忙走笔疾书。乾隆又吟: 焚膏继唇时,殚精竭方寸。 湘竹亮清节,焦桐舒琴韵。 “这是第二首。”乾隆一笑说道,又诵第三首: 嘉尔事三朝,台辅四十春。 股肱莫言老,期颐慰朕心。 他话音落,纪昀已经住笔,用口吹了吹,双手捧给乾隆。乾隆审视一遍,在炕桌上平摊了,索过笔,在敬空纸边写了一行字: 乾隆亲制谨赐张勤宣三等伯 押了“圆明居士”随身小玺,满意地说道:“很好。叫王耻这会子就送过去——你们觉得怎样?” 三个人都是聆听的,尽自乾隆诵得铿镪劲节声如金石,细忖韵味,无论如何都是下乘之作,哪里说得上好?但皇帝自说“很好”只好随声附和,刘统勋道:“臣不会作诗,但听人念的多了。汉乐府十九首所谓‘徘徊蹊路侧,恨恨不能辞’,觉得皇上的诗似乎还要强些。”纪昀笑道:“皇上的诗清雅堂正,如对佳肴美酒,韵正味醇,情深词茂,琅琅似精金美玉。纪昀几时能学到皇上一成,也就不在了做一场翰林文士了!”傅恒生怕纪昀将好话说完了,忙也接口称颂:“不但清雅,而且是典雅堂皇,正气磅礴之中又寓着春风拂心。奴才偶尔也涂鸦几首,比起来就觉得轻浮佻脱……” 他们都是一肚子腹非,可这念头既不敢想更不能说,七嘴八舌挖空心思捧场,把乾隆的诗说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好似李白再世杜甫重生。乾隆尽知这是奉迎,素来却也为自己的诗自雄,因笑道:“大家说得言过其实了。朕自己心中有数。歌诗合为事而作,朕万几宸翰勤政之余写一写,聊为自娱而已。傅恒——现在说正经差使——纪昀也坐过这边,虽和你的差使干系不大,从根子上说也没有两样。” 纪昀原在隔栅子旁侍立,忙答应一声“是”,坐了傅恒下首。乾隆升炕盘膝坐下,神情已变得肃穆庄重,叹息一声说道,“说到政务,就没有那么松快了。朕昨晚一夜也不曾好睡。想来想去,金川之战怕是败得比朕想的还要惨……”说到这里,他顿住了,端茶啜了一口,像噙着一口苦药,皱眉说道:“娄山关总兵有密折,他拿住了几十个抢劫粮库的贼,一问,都是金川被打散的败兵……没想到莎罗奔一个小小土司竟如此难弄!——傅恒,你心里要有个数。预备去金川掌管军务。朕原想让阿桂去的,前头已经派了庆复、讷亲,阿桂资望相差太远,怕镇不住。调来军机处行走,且为朕参谋咨询吧!” “皇上圣明!”傅恒不知怎的,忽然心头一阵伤感,在杌子上一躬身说道:“奴才没有接到奏报王师败绩的正式折子,但金辉、勒敏和李侍尧都来了信。说法不一,败得很惨似乎无疑。奴才已经屡次请旨出征金川,反复思虑,君父有忧臣子不解,即非忠臣;只要主上下旨,奴才立刻前赴杀敌,现在奴才是枕戈待命——奴才不想立军令状,主子给奴才调兵之权,调岳钟麒为副,一年为期,送一颗人头回北京,不是莎罗奔的,便是奴才项上这颗!”他说着,抖着手从袖中抽出那三封信,躬着身子双手呈上,声音中哽咽不能自控。“奴才读这些信,心中真是悲苦难言。讷亲欺君的事如若坐实,是社稷之耻、君父之辱,奴才是他朋友,也觉羞颜难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