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反幻想与自然主义【岛屿上的煎熬观后感】(2)
2023-01-05 网友提供 作者:Annihilator 点击:次
这正是《岛屿上的煎熬》的核心矛盾所在:如果说题材的幻想性给观众带来了对特定类型范式的既定期待,那么电影的实际情节则以一种鲜明的反幻想性完全碾碎了这一期待。《岛屿上的煎熬》摒弃了政治幻想题材中普遍的娱乐性的夸张化、戏剧化的处理,而选择直接向观众呈现出一种不加修饰的现实,用不动声色的镜头去纪录一些再琐碎平淡不过的事件和对话。 正如塞拉在访谈中所言,这某种程度上回归了一种怀斯曼(Frederick Wiseman)式的直接电影方法。在政治惊悚电影的表皮下,《岛屿上的煎熬》进行着“对人类状况的随机观察”:“这里那里的一些细节。一些政客。一些普通人。一些悲惨的场景……” 电影开场处,夜总会中众生相的一系列观察镜头一部类型化的政治惊悚电影中最大的幻想性,并不是虚构的政治阴谋,也不是夸张化、戏剧化的元素和场景,而是叙事上的“观众中心主义”幻想:所有情节都是以一种最方便观众理解的方式被设计和组织的,而这种方式注定要对现实中复杂的、复合的事件和因果关系进行刻意的简化;特别是,它需要提供给观众一个明确的“发展线索”:主角有着什么样的目标?在达到这个目标的过程中他面对什么困难?他如何解决这个困难? 其实绝大多数类型电影都会采用这一方法,但它尤其是在政治幻想题材中暴露出了虚伪性:电影将政治视为一种不可知的、极度神秘的力量,但是对这一力量的描述又是借由目的性最强的、最明确的线索来完成的;它预设了在现实的表象之下,存在着一个完全超越我们经验的世界,但是为了能呈现这个世界,它又不得不将其强行纳入最符合我们的经验的叙事方式之中。 《岛屿上的煎熬》在叙事层面同样拒绝了这种幼稚的类型片式幻想。在片中出现的诸多人物对话场景中,对话中牵涉到的许多东西、以及人物的具体身份常常是不经解释的。场景与场景之间只是松散地连接,没有明确的逻辑上的承递关系,甚至连时空顺序都是含混的。作为观众,我们失去了理解的特权,无法看清事件的前因后果,只能从一些非常有限的角度目击事件的发生。因为现实正是如此——人物行动,事件发生,这本身就是它们自身的真实,而不是为了被展示给观众才特意简化了的“叙述”;我们所看到的是事件的一些碎片、一些侧面、一些只言片语,而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事件仍在继续进行着。 《岛屿上的煎熬》的特殊的叙事方式,恰恰比任何一部绞尽脑汁编排阴谋论的类型片都要更加切中了政治幻想题材所暗示的政治的本质:政治力量从不会以一种鲜明的姿态现身,而是隐于日常的琐碎之下、生活的洪流之中。面对它制造的错综复杂的信息迷宫,假如连经验丰富、处事老道的De Roller都无法理出头绪,只能不停原地打转,陷入如片中台词所言的“下降的螺旋”,又何况我们呢?正如塞拉所言:“超高层次的政治与我们的理解之间的差距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它不再与普通人联系,而普通人只是承受后果。” 为数不多的几句英语台词成为重要的台词: - Do you think it’s a circle or a spiral? - I think it’s a downward spiral. - Something dark is controlling his emotions. - Yep. Let’s make sure it’s downward. 幻想与反幻想之间的矛盾,在塞拉的作品序列中早已不是第一次出现,甚至可以说,他的电影作者性的核心正基于这种矛盾所产生的张力。回到塞拉的电影起点,在2006年的《唐吉诃德》中,幻想与反幻想以一种最原始、也最尖锐的方式对立着,预示着他日后的电影蓝图。 唐吉诃德 (2006)8.12006 / 西班牙 / 剧情 / 阿尔伯特·塞拉 / Lluís Carbó Lluís Serrat这部电影如其片名所示,改编自塞万提斯的西班牙语经典文学,在这里,幻想性是以双重形式存在的:其一,《唐吉诃德》的故事背景发生在中世纪末期,站在二十一世纪初去拍摄它,就是要制造一个幻想的古代现实,就像所有古装剧那样,合理的想法是用布景、服装、道具去还原那个年代;其二,《唐吉诃德》原本就是一部关于幻想的小说,是唐吉诃德与桑丘二人在一个没有骑士的年代中幻想出来的一场伟大的冒险旅程。 然而,面对这种双重的幻想性,塞拉却选择了一种极度反幻想性的描述方式。《唐吉诃德》没有任何具体的年代性场景出现,整部电影完全发生在无边无际的自然环境中:草原、树林、小溪……仿佛这里是一个隐匿了任何时空背景的、完全脱离历史的领域。唐吉诃德与桑丘在阳光与尘土之间游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