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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第四部 尾声 最后的回忆)(6)



    “嗯,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朋友们,有什么办法呢!我感到很难过,万尼亚;但是换个地方就会使我们大家焕发出生机……换个地方――也就是换了一切”他又一次瞥了娜塔莎一眼,补充道。

    他相信这个,而且对自己的这一信念感到高兴。

    “那内莉呢?”安娜安德烈耶芙娜问。

    “内莉?那有什么……宝贝儿,她有点小毛病,但是到走的时候她肯定会好起来的。现在,她就好些了:你看呢,万尼亚?”他仿佛害怕似的问道,又担心地看着我,仿佛只有我才能解决他的困惑似的。

    “她怎么样?她睡得好吗?她没出什么问题吧?她现在是不是醒了?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你知道吗:咱们快把小桌搬到露台上去,等茶饮一拿来,咱们的人都来了,咱们就坐下,那时候内莉也就会出来跟咱们坐在一块了……瞧,这多好呀。难道她还没醒吗7我进去看看她。就看她一眼……你放心,不会吵醒她的!”他看到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又向他连连摆手,便加了一句。

    但是内莉已经醒了。十分钟后,我们大家照老样子又围坐在茶桌旁,喝起了晚茶。

    内莉坐在安乐椅上被抬到露台。大夫来了,马斯洛博耶夫也来了。他给内莉带来了一大束丁香;但是他自己却似乎心事重重,好像挺懊恼似的。

    顺便说说:马斯洛博耶夫几乎每天都来。我已经说过,大家,尤其是安娜安德烈耶芙娜非常喜欢他,但是我们从来只字不提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连马斯洛博耶夫也不提她。因为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听我说过,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还没来得及成为他的合法妻子,因此就暗自决定,在家里既不能接待她,也不许谈到她。于是大家也就照此办理,这活画出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的性格。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她没有娜塔莎,而主要是不曾发生过已经发生过的那些事,说不定她也就不会这么挑剔了。

    这天晚上,内莉不知道为什么特别闷闷不乐,甚至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仿佛她做了一个噩梦,现在在想这梦似的。不过,她非常喜欢马斯洛博耶夫的礼物,喜孜孜地观赏着插在她面前一只玻璃杯里的这束鲜花。

    “那么说,你非常喜欢花噗,内莉?”老爷子问,“等等!”他精神振奋地加了一句,“明天吧……嗯,你会亲眼看到的!……”

    “喜欢,”内莉答道,“我还记得,我们曾用鲜花欢迎过妈妈。我们还在那儿(那儿,现在指国外)的时候,有一次妈妈病了整整一个月。我和宇里希说好了,等她能够下床,第一次走出自己卧室的时候(她已经整整一个月没出房间了),我们就用鲜花把所有的房间布置起来。我们也就这么做了。头天晚上妈妈就告诉我们,明天早上她一定要出来跟我们一起用早点。那天,我们起得很早。亭里希拿来了好多好多鲜花,于是我们就把整个房间用绿叶和花带装饰起来。有常春藤,还有一种叶子很宽很宽的――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还有一些带小毛毛的叶子,抓住什么东西就不放,还有不少白色的很大的花,还有水仙花,我最喜欢水仙花了,还有月季花,很漂亮的月季花,花多极了多极了。我们把它们全连成串地和种在花盆里摆设起来,还有一些花大极了,像棵树,种在大木桶里;我们把它们布置在房间的四角和妈妈坐的安乐椅旁,妈妈一出来,惊讶极了,可开心啦,字里希也很高兴……到现在我还记得这事……”

    这天晚上内莉显得特别衰弱,神经也特别脆弱。大夫不安地注视着她。但是她非常想说话。她说了很长时间,一直说到天黑,说的都是她过去在国外的生活;我们没有打断她的话。她在国外同妈妈和亭里希游览了许多地方,昔日的回忆鲜明如画地出现在她的脑海。她激动地谈到湛蓝的天空,她看到和路过的白雪皑皑、遍地冰雪的高山和山间瀑布;然后她又谈到意大利的湖泊和溪谷,谈到鲜花和树木,谈到乡村的居民,谈到他们的服饰,谈到他们晒得黑黑的脸和乌黑的眼睛;她还谈到他们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和事。然后她又谈到一座座大城市和一座座宫殿,谈到一座带圆顶的高高的教堂,圆顶上装饰着各种灯彩,霎时间整个圆顶灯火通明,好看极了;然后她又谈到一座炎热的南方城市,碧空如洗,碧波荡漾……内莉从来没有给我们这么详细地说过她自己的回忆。我们都全神贯注地听着她讲。迄今为止,我们大家知道的只是她的另外一些回忆――在一座阴霾蔽日的阴森森的城市里,到处是一片使人感到压抑和头昏脑胀的气氛,到处是被污染的空气,珍贵的宫殿总是斑斑驳驳,脏兮兮的;阳光暗淡,了无生气,这里的人也都坏,而且都是些疯子,她和妈妈受够了这些人的罪。于是我眼前浮现出:过去,她俩住在一个肮脏的地下室里,在一个潮湿而又明暗的夜晚,两人互相偎依着,躺在她们贫寒的床铺上,回忆着过去,回忆着已故的亭里希和他国的奇异景色……我也浮想联翩地想到内莉,这时她已没有了妈妈,只能独自回忆这一切,而布勒诺娃却想用殴打和残酷的兽行压服她,迫使她去干见不得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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