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雌性的草地(第08章)(8)



  她想,这样就收买了我。她把剩下的钱仔细装好,他们相互盘剥,没什么不公平。然后她牵了马随他往新宅走,廉价的红毛衣搞得她身上似痒似痛。一种骚动的情绪被刺激起来。

  姑姑死后的第二个月,她偶然路过那幢老房子,也是偶然生出进去看看的念头。一摸,钥匙果真还搁在老地方。在门框上。她开了门,屋里除了没有姑姑什么都还在。箱子和抽屉却已不上锁了。她开矿一样在姑姑的遗物里翻腾,将一件件她能看上眼的衣服全套到身上。这时,门响了。兽医在外间搁下他沉重的巡诊箱。她一时间手忙脚乱起来,兽医已堵在了门口。他打量她骤然臃肿的身体轻蔑地笑道:何必?你可以光明磊落地拿走它们,一气套上七八件衣服不嫌难受吗?她恍悟到自己曾当过贼,又恍悟自己好久没当贼了。在牧马班生活那么久,竟没偷过谁,她对自己突然不懂起来,然而一离开那里,回到老环境,她不知觉就犯了旧病。他上来抱住她藏满赃物的身体。她说:我是贼。他说贼就贼吧。

  场部新盖了一排排红砖房,兽医的新居就在其中。一扇门已为她洞开,里面崭新的一切是为她布置的,为私藏一个女奴。她站住不动了,身后就是阳光和草原,那里没有享乐却有单纯正直的生活。她甚至在一刹那间想到他,那个长腿的英武军人就在阳光草地的一隅,就立于她的身后。如果她有牧马班任何成员那副纯洁身心,当时她不会放走他的。对于那样的正派男子,她感到她们傻呵呵的五大三粗的形象远比她优越。

  我不知你在何处,但你就在我身后的草地上。于是她拨转马,逃难般跑向干净得发蓝的草地。

  沈红霞眼瞅着红马从她视野里消失,小点儿和毛娅说:“会不会看花了眼。”她缓缓摇头说:“是它。”隔那么远,看花眼是常有的事,有时草地上还会出现一条街一幢楼什么的,小点儿说,“那叫海市蜃楼。”毛娅说,“红霞你忘了,有次柯丹说她看见布达拉宫呢!”沈红霞收回目光,问她俩:“刚才你俩真的没看见红马?”

  刚才是场冰雹。这一带不下了,跑一截却正赶上那块雹子云,又挨一回砸。结果红马跑没了,就在一刹那间,小点儿心想:似乎是有个红东西一闪。她来给马群打防疫针,两三百匹马全打完要好几天时间。她顶着太阳跑到这却挨了雹子,草地就这样,各是各的气候,谁摊上什么就是什么。

  下冰雹就证明夏天到了。沈红霞的老寒腿从前些天就痛得无法形容,解手全靠那根木杖,顺着它一点点下滑,再顺它一点点爬上来。因此她知道肯定有了罕见的坏天气等在那里。果然来了。乌云终于骚动起来,鼓来个大肚子,一会儿就像鱼甩子般下起雹子。沈红霞一见小点儿跑来,就让她钻到马腹下。

  小点儿在马腹下听着毛娅和沈红霞“哦嗬”着。冰雹越下越大,据说这里最大的雹子砸断过牦牛犄角。毛娅顶着出牧携带的锅,冰雹砸着锅底犹如锣鼓喧天,以致她连自己扯破喉咙呼喊也听不见。她在喊沈红霞,因为她不见了。只见她从马背上一头栽下来就不见了。

  整群马都被冰雹砸得大发脾气,毛娅想,再晚一步,马群就将从沈红霞身上一踏而过。她的腿无法使她摔下马后立刻站起来,毛娅找到她时,她正趴在地上激烈而无效地爬。

  毛娅好不容易拖住自己的骑马,又在马蹄上打了个绊。她和沈红霞搂成一团,钻到马肚下。冰雹砸在马身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红霞,刚开始你为啥不喂红马洗脸洗脚水?”叔叔有许多法子对付马,对付人。

  “我没喂它。”我不希望一匹好马心胸狭窄,只认得它的主人,叔叔的方法未必都可取。

  “那次军马应征,你回来在班务会上说,再完不成应征指标,你就把红马贡献了。当真的?”班务会点一蓬旺旺的牛粪火,但还觉得冷,毛娅顺手抓起自己床上的大衣。穿大衣同时,她甜甜蜜蜜地摸兜。一摸,空的。那封醉心的信呢?这才发现她穿错了大衣。柯丹往兜里摸烟袋,却摸出一叠子信。

  “红马——你们都没挨过它踢啊!”毛娅,你那信把全班脸都臊红了。柯丹也够呛,非当着全班公开念它。毛娅你当时要不上去夺,倒不会惹她那么火。你们这些人哪!

  “所以你早该给红马喝洗脚水的,班长也这样讲。”人人都瞪着眼,听柯丹念信上热火朝天的情话。人们叹道:事情既然做了,还要再写下它来,写到这种无耻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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