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雌性的草地(第07章)(3)



  女子牧马班的姑娘都熟悉他这奇怪的习惯。从第一次看见他喝酒,就津津有味吱吱作响地嚼什么,吐出来一看,是女孩们扎头的橡皮筋。他把橡皮筋放在血汪汪的辣豆瓣里蘸蘸,然后搁进嘴里嚼。起初以为他嚼它是因为没有任何下酒菜的缘故,后来发现有肉有菜他也嚼它。每个姑娘辫子上的橡皮筋都被他嚼过,他嚼得那么响。咯吱吱,开始她们不敢听,后来听顺耳了,只要叔叔摘下酒壶,马上有姑娘解下橡皮筋递上去,然后披头散发微笑着听那咯吱声。他嚼得香喷喷又恶狠狠,末了,吮干净上面暗红的酱汁,它还是根完好的橡皮筋。有次帐篷里马灯没油了,叔叔摸黑喝酒,吱吱地嚼一会儿,便说:“老杜你这根是新的。”她们奇怪地想,伸手不见五指他却嚼得出老杜的味。

  毛娅披散头发等他喝完酒。他一只假眼盯着她的脸,真眼却浏览她的全身。

  “那个小驴日的,就把你整上手了?”

  “指导员!就不过……”

  “去!他就这样整上你了?”叔叔站起来,毛娅开始往墙角退。他想,他该早预料到这点:男女知青在一起开会,开会!非开到一块儿去不可。“男女知青在一块开会,恐怕要开出小知青来。”他低沉地说。

  毛娅觉得叔叔的手在咋咋响,犹如春夜竹笋拔节。“你侮辱人!”她再无退路,顺势一坐。她恍惚觉得坐错了地方,却又纳闷怎么会坐得如此稳当舒适,整个身心都因这一坐而暖洋洋起来。

  叔叔一见,立刻去拖她。她却死赖着不起来,一面尖声哭。她坐在火炉上,带着一屁股火苗子,哭得呼天抢地。叔叔将她连火抱起,他积满多年油垢的袄袖头立刻吱吱带响地着了。他不顾自己,先将毛娅仰面朝天放在地上,使劲捺住她,边捺边揉,她被他揉得惬意起来。毛娅睁开眼,指着他两个袖筒叫“火!火呀!”他仍不理会,将毛娅翻了个身,看看,差不多了。还有几星火,便用手一一抓熄。毛娅见叔叔两个袖子犹如烟囱,虽不见火苗却浓烟滚滚。他不慌不忙,用两只手相互抓捏袖管,三把两把,将一处处火苗都捏掉了。再看看他焦黑的手心,布满露珠般的水泡。毛娅轻摸他的手。“咝”地吸口凉气。

  “疼不疼?”她问他。

  叔叔不说话,神色十分古怪。他这张脸表现柔情在女性看来就是怪诞。毛娅又垂眼看他的手,顿时觉得他捧了满把珠宝。

  “肯定很疼!”毛娅说。

  她黄黄的发梢如同秋天的草穗,叔叔突然揪住它们。毛娅感到所有头发连整张头皮都要被他撕下去,就像他剥马鸡。他却嘿嘿笑着,手从头发上一橹到底,再慢慢展开手心,毛娅目瞪口呆,因为上面所有晶莹的泡都被她头发拉破,流出水。她大眼睛缓慢地眨一下,又眨一下。

  叔叔从她大受刺激的根根神经里听到了令他陶醉的颤音。他满足了。他因在精神上虐待了这个小兔般乖顺的少女而心满意足。

  一会儿,毛娅和叔叔都发现了淡色的血渍。叔叔冲她点头,然后抚摸她汗淋淋的头发,如同摸一匹钟爱的坐骑。

  宽阔的胸膛草地般无垠,毛娅感到永远也探不到它的边缘。她从这胸膛上捧起一把沃土,就足以将自己深埋。她嗅着土里油腻腻的芳香,过去她却把这股味叫做膻、腥、臭,不卫生。现在才发现味觉嗅觉也是一种概念,可以改变和更换。她让土地般的胸膛包容她。她抬起头,看见他巨大的下颏上长着黑刺林。他对她说:“知青到这里来,就要跟牧工结合到一块儿。男女知青自家打平伙,还要你们来干啥?”

  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好老好老,他的样子也变得很古很古。他站起来,走了,完全是个几百年或上千年前的猎手,那样浪荡而傲慢。这时她想起一句重要的话,她忘了说早在这之前就爱上了他。

  从此毛娅把自己播进了土地。让土地埋没她,使她扎下根。她要为土地开花结果。这些话被她添进讲演稿。她已声名大振,全省都通过这张登了报的一马平川的扁脸,了解到天之涯、地之角,有一帮女孩子在牧马。

  军马应征大会上,毛娅碰上了那个男知青。俩人好不容易穿过各式人马走到一块,下了马,都呆站着,不说话。最后她想开口时却被他抢了先。他说:他的全家都到省城的报亭看了她的形象,看后的结论是,不行。这姑娘干得太漂亮长得太不漂亮了。他伤心地解释,他本人并不认为她丑。

  她装着去看应征马披红挂彩,心却赌气地想:这话该由我先说。但她什么也不计较,以漂亮的姿势跨上马,跟着自己的姊妹朝回春的草地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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