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散文 >

舍得 第十节(2)



  刚开始,我特别温柔耐心,如果你是个旁观人士,你会无比赞叹母性的光辉。我笑着给宝宝边穿鞋边讲故事:“蜈蚣小朋友第一天上学,妈妈喊,小蜈蚣!你要迟到了!怎么还不去学校?小蜈蚣说,妈妈,我在穿我的第八十九只鞋子。”宝宝似乎注意力并不在我精心编纂的故事上,却依旧兴致勃勃地摘脚上的鞋子。

  我觉得,我儿子的脚比蜈蚣还要多。在这种游戏持续了四十五分钟之后,我才发现,已经九点了,孩子还没吃早饭,我没刷牙,眼角的眼屎没擦,披头散发。

  我开始粗鲁:“不许摘!”我沉下脸来训孩子。

  一岁的孩子已经会看脸色,他看你火了,也跟着发火,像镜子一样学你,他虽然不会说话,他会发出低喉,然后愤火地拍你的手。

  我再吼:“不许摘!听见没有?”

  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撇嘴哭给你看,上气不接下气,还假装咳嗽。嘴里开始呼爹爹唤奶奶,俩老人跟我多么虐待孩子似的一把抢过,又哄又嘘。

  我和孩子之间的爱心交流以彻底失败结束。

  我带孩子出门,在门口坚决婉拒爷爷奶奶的护送,我说,我行,并要求孩子在门口跟爷爷招手告别。

  出了门,凛冽寒风。

  我给孩子戴上帽帽。

  孩子口里嚷着:“帽帽,帽帽。”

  伸手摘下。

  我赶紧给他戴上,说,冷。

  孩子依旧帽帽,帽帽,再摘。

  我再戴。边戴边推手中的小车,歪歪扭扭。

  一百米不到,我们俩像打架一样,我戴他摘。

  我戴,他摘。

  我戴,他摘。

  我戴,他摘。

  我火了,一把把帽子扣在他脑袋上,连脸一块儿蒙住,大声喊:“再摘!我就不带你出去了!”

  宝宝趁我一缩手,又将帽帽掀开,以为我跟他躲猫猫,他露出下牙两颗半,冲我咧嘴一笑说:“没……”

  我的心都痛了。

  又软又疼。

  他的世界,不过是花,猫,帽,妈,奶。他所有的发音都以M、B、D、N开头。他对他认识的寥寥几个东西组成的世界无比新奇,看路边的草,大声喊:“哇!”看对面走过来的孩子就喊:“宝宝宝宝”,一见我就将头拱入怀中喊:“抱抱,抱抱。”

  而我,只将心分给他一角。我非常希望自己在带他的时候不急不躁,不停与他说话,但心里却总在想自己的九九。我要上课,我有学生,我要写稿件,还要去各处应景儿。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竟总分神,总盼他睡觉。

  昨天我跟劳工电话说:“我决定了,不要小二子了。日子太难熬。一个孩子已经足够了。我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充满母爱。凡是坚持要一堆孩子的,都不用自己带。凡是生一个就够的,基本上一手包。”

  劳工安慰我说:“等孩子大些,两个能在一起玩你就解放了。”

  我说:“P,最少还要五六年的辰光,我怕我熬不到那时候就已经去了。”

  我承认,我是非常虚伪的一类。表面上看着博爱温柔细致,骨子里自私懒惰,能逃就逃。

  儿子累了困了或激动了,就口中直唤“呆呆”。这个“呆呆”就是他爷爷。儿子每次看爷爷从外头回来,就像初恋情人见面一样欢呼着?上去,殷勤地把地上所有的鞋子都砸到爷爷身上帮着换。爷爷幸福的表情啊,让我觉得,这孩子原本就是为他生的。

  我跟劳工说:“我早就看出来了,孩子以后不会跟我亲。他的亲人就是呆呆奶奶。我一点不嫉妒,不付出不求回报。爷爷奶奶对他的爱和关切,比我要多得多。”

  劳工答:“什么亲都是虚的。爷爷奶奶也好,爸爸妈妈也好都是踩着的肩膀,最后还不是属于老婆的,跟老婆亲?”说完,狎昵地冲我一咂吧嘴。

  这个孩子的到来,你可以说是众目期盼,也可以说打破僵局,更可以说是婚姻的折返点。

  夫妻俩在一起久了,?如凉白开,有欲望都不愿意互相发泄。

  上床,这个词在偷情狗男女之间就显得特别意味深长,洋溢着渴望,热烈,缠绵,疯狂。

  不过上床,对一对同床共枕了十年的夫妻来说,就是闭上眼睛打个尖儿。

  “我们有多久没那什么了吧?”我突然转脸问枕边的合作伙伴。

  他回想一下说:“嗯,是好久了。”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