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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得 第九节(3)



  我当时答:我们不是老人,我们不理解老人的心。

  我当时写的时候,也是看论坛里有个媳妇的抱怨,当时引来同龄媳妇的一片同情。家有古?如此,不知道每日如何生活。可我的心却怦然,脑海里飘浮着那年的夏天,我与表哥们在外婆家,帮她和外公收拾破烂,把家里一些废弃不用的家具都扫地出门。

  我们忙得满头大汗,门外堆了一堆垃圾,外婆也忙得满身大汗,又把垃圾搬回来。

  外婆指着已经被汗水浸润成棕红色的藤椅说,这个,加几根藤就可以用了。指着断胳膊断腿的玩具说,这些,等我空下来缝,送给以后的乡下孩子。

  最后,一堆的垃圾,就剩点报纸了。

  正当我们几个哀叹,说一早上的活儿就几张报纸的时候,外公回来了,他生气地说:“谁让你们扔我的报纸了?这些都是我特地收起来的!里面很多消息,我都拿笔标出来的!有用!”

  门外一片清爽。门内乱七八糟。

  我们几个还得费力把东西塞回去。

  当时,我们几个苦笑摇头说:“人一老,脑子就僵了。”

  外婆去世前,我回去。

  那时候,以前那个年富力强的外婆,已经风烛残年了。她曾经抱我的臂膊,甚至无法抓住我纤细的手指头;她曾经炯炯的双眼,已然失明了;她跌断了几次的腿,每次都在我们的惊叹中站起来,而今,站不起来了。

  她摸着我的脸说:“阿妹呀!让外婆再摸摸。下一次,外婆就看不到你了。”

  她这样说狼来了,已经十几年了。从最初的看我,到现在的摸我,每次的告别的话,都是“以后怕是不会再见了”。我都习惯了,心想,下次回来,又看见外婆躺在床上,除了越来越瘦,越来越沉默。

  然后,有一天,在我在欧洲的路上,有电话说,外婆去世了。

  我的心,蓦地就丢了。

  那一刻,我看见——

  小时候的藤椅上,外公坐着看报,

  小时候的布娃娃,外婆在钉扣,

  小时候的梦乡里,外婆坐着打扇唱歌。

  我哭了。

  这次再回去,藤椅,布娃娃,报纸,全都没有了。随着外婆的最终离去,它们大多作古。

  这段记忆,一并蜡封。

  那一台冰箱,电视里的那一台冰箱,我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要选取它作为一段情节,尽管它显得可笑,与时代格格不入,脱节。

  在我们看来,那是不可理喻的愚拙。

  而在老人眼里,它不仅仅是一台使用了十三年的旧冰箱。他们都知道,这台冰箱用起来比新冰箱费电,也许使用成本远远高过新科技。老人并不如我们想得那样不算小帐。

  他们算的是大帐。

  那台冰箱,是他们年轻时候走过的路,凝结着大夏天骑自行车在烈日下奔跑,一分钱一分钱省积攒下的浓情;那台冰箱,是他们过去十三年生活的记录,每天剩了什么菜,每天吃了什么棒冰。

  那台冰箱,在他们心中,俨然已是一本堆满旧照片的ALBUM。

  有谁,舍得把旧照片扫地出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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