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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上部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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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是学校开学时搬回去的。专门为他们临建的宿舍,仍分男女两大间,比学校教室挤卡了许多。尤其是男生,两人合一铺,一头一个,都躺下,就跟村里下红苕种一样,是密密的,一脚难。女生虽然人少些,可东西多,箱子又大,收拾打扮的一应物件,都得有地方摆放。洗的内衣、内,也不好意思朝外挂。几绳子,在房中绷来拉去的,就好像布了天罗地网。人人出的,不是踢翻了谁的脸盆,就是碰掉了谁的镜子。楚嘉禾说:“咱既像演《地战》,又像演《地雷战》的。要都像易青娥这样的瘦鬼就好了:脸是二指宽一溜,用一指头沾点唾沫,就把脸洗了。还连都没长,两秆是端直在眼上的。我看再住上三十个易青娥,也还宽展得能踢毽子呢。”惹得大家一阵好笑。

  易青娥的确活得简单,也不占地方。自训练班开始后,她穿上公家发的练功服,就没下过。除了出现汗霜,晚上洗一把,早上没好,都又穿上了。上是蓝半截袖,下是蓝灯笼,脚上是蓝网鞋。上再扎一条宽宽的蓝练功带,既固,又利落。在她看来,是好看极了,也服极了。其他女生,只要不练功,就尽量换成自己的衣服。尤其是楚嘉禾,好衣裳可多了,一星期,即使天天换,都是换不完的。易青娥没啥换,就迟早是“老虎下山一张皮”。人家都讲究发式,易青娥也不讲究。她梳光,给后边绑个羊尾巴刷子就是了。有一次,她也买了个绿发卡,没人时,试着戴了几回,可美观了!但到底没敢戴,怕舅骂她呢。舅老说:“唱戏,是看你功夫咋样,嗓子咋样,可不是看你穿得咋样。即使打扮得再琉璃皮掌,抬脚手一‘凉皮’,张口‘一包烟’,顶啥用?”“凉皮”和“一包烟”,都是行话:“凉皮”是架不好,作不规范,表演逮不住铜器节奏的意思;“一包烟”,是嗓子不好,张口发不出声,这是唱戏这行最要命的事了。唱戏唱戏,不能唱,哪来的戏呢?

  回到剧团院子里,易青娥一边跟着训练班学习,胡老师也在一边给她吃着“偏碗饭”:吊嗓子,练发声。舅说:“你必须把唱功这个短板补上来。你嗓子有点左。唱戏这行,左左音,害怕得很。”“左左音”就是荒走板的意思。舅还担心说:“这娃要是左左音,就完了。将来也只有改行,给人家角儿‘拾鞋带’了。”舅说的“拾鞋带”,就是给主角管穿衣服、管鞋帽的人。胡老师说:“娃是缺乏训练,练一练就会好的。”她保证说,一定能把娃教出来的。

  易青娥开始学戏那一年,发生的大事特别多。

  先是闹地震。县城到都搭了防震棚。剧团院子也搭了好几个。

  剧团的防震棚,都是用红红绿绿的幕布围起来的,跟舞台一样高,但比舞台宽大。中间用一帘子把男女隔开,大家就都把家安在这儿了。天天都有人说要地震。狗一,大家张一阵;猫一乱跑,大家张一阵。有一天,院子里突然钻出一窝老鼠来,猫也是追、狗也是扑的,吓得一百多号人,全都把包袱挎上肩,准备弃城而逃了。院子里有一口老井,是全城的地震观测点之一。上边每天都会有专人来监测位的。因而,井边总是围着一堆人,争论着昨天、前天,甚至大前天的位,哪怕是些小变化,都会引起一院子的波。大家生活、工作在防震棚中,但每个人的主要东西,还都放在房里。剧团年轻人多,好咋呼。有时有人回房取东西,刚胆战心惊地门,就有人在后面大喊:“地震了——!”吓得那人连带滚出来,才见一棚的人,都在以他的三丢了七魄为乐事。玩笑开得多了,主任就开会,说谁要再谎报军,就以破坏革命生产罪论。无论怎么闹,对于孩子们来讲,住大棚,都是一种特别好玩的生活方式。

  可有一天,收音机里突然说:主席去世了。

  易青娥是上过几天学的人,知主席去世,事有多大。九岩沟老家的堂屋里,也是挂着主席像的。可没想到,她舅在这样的大事上,又出事了。

  主席一去世,主任就宣布停止一切娱乐活了。并说排戏、练功都算。前后院子的灯杆上,新架的高音喇叭里,从早到晚播放着哀乐。一团人都集中在防震棚里扎花圈。易青娥的任务,是用一筷子,把已经剪成花瓣状的白纸卷起来,一挤压,然后再从筷子上拆下来。白纸一卷,一挤,不仅有了花纹,而且还自然翻卷了起来。老师们就把这些翻卷起来的花瓣,拿去粘贴成一朵朵白花,然后绑到篾片绷的架子上,花圈就成了。整个防震棚内外,都在作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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