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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眼睛的女人(21)


有点紧张,赶快用银行的厚纸信封给盛好,折了两下,放进口袋中,再拍一下,肯
定它存在。
    经理为我办妥退租手续,他有专业抄守,绝不多言。只是我问:「这两样物件
奇怪吗?」
    他笑:「顾客可在保险箱中放任何“宝物”。什么都有,千奇百怪。例如威士
忌、果酱、帽子、骨灰、色情刊物、情信、死者的头发、名画、标本,其他保险箱
的钥匙……。」
    「这是另一个保险箱的钥匙吗?」
    「不像。」他含蓄地:「不便乱猜。——多半是女人的箱子用,那么精致。」
    「希望找到一个箱子给它开启。」
    ——但这是不可能的。
    我试过新居中所有的锁:门、窗、行李箱子、鼻烟壶、音乐盒、电脑、抽屉…
…,当然不适用,因为它们根本不是它的主人。儿我也没有太多锁。
    那筒黑白菲林,因是旧式,一般冲晒店不做这生意,或需时七至十天。
    我回到公司,请摄影组的小李帮我赶出来。一众热情地参与这样荒唐的“侵犯”
人家私隐的勾当。虽然我是被逼承受了它。
    不久,我见到冲晒的效果。微粒很粗。
    小李皱眉:「这菲林是不是搁了很久?都变了,药水起不了作用,你看——」
    照片出来是正方形的,共十二张。但十张模糊不清,人面是一片白影,或像用
手抹过不想人见到。甚至不能肯定是人像。两张仅仅见到一双白手套,是二三十年
代那种绢质,有玫瑰花,花心是珠子,还饰白羽毛之类。因照片只有黑白二色,我
认为是白手套,手套很长,给肘。是女人的手。
    女人的手拈着一条白色(假定是白色)的糕点往嘴边送。旁边有搁盒子,只见
一角,约摸是“斋”、“心”两个字。
    小李问:「谁可猜到是什么字?什么“斋心”?」
    史提分对美术字体有研究:「不是“斋心”,史“心斋”」
    阿美问:「会不会是日本OSAKA 的“心斋桥”?」她是汉奸,每年两次道日本
换季。
    「不。“斋”下面没有字。而“心”太小,应是个组合的字,例如“志”、
“意”、“思”、“怨”之类。」
    我看到盒子另一角有“燕窝糕”。这个女人一定在吃着燕窝糕……。
    经了一番追查,又问电话公司,我还惊动了母亲大人。
    其实,我不很愿意惊动她。
    她送我上机,又接我回港。日子过去了。
    但我搬出来独立生活,有一半原因,是避免她追问我和阿力的关系。——虽然
我曾安排她“无意中”遇到我同女同事一起(阿美也客串过)“澄清”作用。但性
取向如同咳嗽和贫穷一样,是无法隐瞒的。
    即使将来不是阿力。但她一双渐不过问我的感情,不提娶媳妇的敏感问题,在
静夜中又在我身后稍驻的哀伤的眼睛它们却明确无奈,这是我不希望接触,却如芒
刺在背的。
    我不喜欢女人。——只除了母亲。
    得空我会给她打电话,客气但关怀。——因关怀,常报喜不报忧。
    她说:「燕窝糕“陈意斋”最有名,是招牌货。这店有近百年历史了。」
    她还告诉我:「我小时候发热,不肯吃饭,也吃过燕窝糕。当年呢外婆哄我,
算是矜贵的零食呢。」
    我没吃过。
    不知这个装扮得那么用心的,爱吃燕窝糕的女人是谁呢?——她不让我见到她,
但又“出现”了。她究竟是谁?是请托我做点什么事吗?我满腹疑团。
    乘机把这怪事告诉阿力。
    这阵子找他不容易。日间,他去了抢拍“最后的启德”;夜里,忙看世界杯。
    由于赤角新机场正式启用,建立了七十三年,经历过日军炮火的启德旧机场退
出历史舞台,成为陈迹。
    我印象中,二十四岁在航空公司工程部工作的阿力,最漂亮的一刻,是相识不
久,他带我去看他拍摄飞机。
    他花了一千八百元买的接收器,可以监听机师与控制台之间的对话,所以他捕
捉“巨鸟”雄姿十分准确。
    每当他拍到一帧“险象环生”的照片,都像个小孩般兴奋莫名:「哗哗!我等
了呢老半天了。飞得最低是这架!」
    当我致电阿力时,隔着大气电波,彷有离情。
    「我在一间旧楼天台“观鸟”,」他亢奋地说:「付了业主几百元他才肯开锁
让我们来拍照的——有飞机有飞机——拍完才覆你。」
    我听到遥远的一阵尖叫和呼喊,夹杂嘘声和唏嘘。
    「呀,BAD-LANDING !」
    「捉住了没有?」
    「镜头给雨沾湿了——」
    ——他们就像湿男人患了不治之症,现在最后一刻去制造回忆的“准寡妇”。
    那时是黄昏,约四点半。微雨。九八年七月五日之前,“发烧友”都走遍了机
场的观望台、九龙城广场天台、酒楼或居民天台、观塘码头、鲤鱼门、飞鹅山、信


作品集李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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