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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眼睛的女人(11)


    她生怕同学误会,也很强调:「我与他们没什么。他们寂寞,找个女孩陪着喝
咖啡,聊聊天,还吃顿晚饭,唱卡拉OK. 他们只想人了解,谈谈话。」
    当她出去同男人聊天时,我们忙着考试。——也许,真有点看不起她。她也看
不起自己,否则不会那么强调。
    「千裕你来光顾他们吗?」
    她爽直地一笑:「真不便宜!着手便付料金四万五千元,若成功了,又得付四
万元。」
    「你一定要把初恋找回来吗?」
    「当然,我把姓名、外貌特征和他从前住址都提供了,一星期后侦探社会给我
初步报告。——隐藏的初恋只有一个,能用钱给我找回来,我情愿付钱。」
    「但我们都没听你说过的。」
    「如果当初我知道,还用找吗?」千裕耸耸肩:「失去了才不惜一切要得回。
可惜我不清楚他搬到哪儿去。——不过,是我先躲他的。」
    她又道:「如果跑到北海道,这交通费是我负责。唉呀。」
    「祝你幸运,千裕。」
    她给我一张有玫瑰香味的卡片。只有名字和电话。她看着我和勇行:「不必拜
托侦探社才是最幸运的!」
    她又问:「罔田老师好吗?」
    我说:「她还在教高班英语。」
    她笑:「什么变化都没有的人,也是最幸运。」
    ——罔田老师称赞过千裕说英语的能力好。所以后来她可流利的与外国男人
“交朋友”。变化的,是说话的内容和对象。似乎有点唏嘘了。
    千裕道别后,勇行道:「日后你不用聘侦探社来找我,我也不用找你。我们不
会失散。别浪费金钱。」
    我说:「哼,你才不是我的初恋!」
    「不!」勇行忙装着生气:「这样不公平!你是说谎吗?」
    我是说谎。但他亦说谎。
    圣诞节人人都玩的很疯狂。我们跳了一整个晚上的舞,还喝了三杯酒。
    他教我把食盐洒在手背上,然后仰头一喝,那杯墨西哥龙舌兰还没到达我的胃
之前,马上舔盐花,不怕烈。最好还吃一片青柠檬。我照喝了,怎么不烈?这是种
仙人掌做得酒,就如带刺。
    轮到勇行,他解开我两个钮扣,把食盐洒在我锁骨上,正要抗议,他又取一撮
抹在我耳根。他笑:「不要动不要动,盐花全洒进衣服中了。」
    他猛地喝酒,飞快的伏在我胸前,舔去锁骨上的盐花,实在很痒,他就势在我
耳根上,然后趦趄不去……。
    我没有招架之力。
    这个晚上,我浑身发痒,发软,像有龙舌兰在舔我。龙的舌头?仙人掌?我分
不清楚。因为我连自己也忘掉。
    我完全失去知觉,也不愿醒来。——好像到了今天,还没有醒来。
    但我到底比他早一点起来,大概我太紧张了,或者我真的想证实一下,究竟他
的单眼皮,是否会变成双眼皮?
    数天之后,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也就是“大晦日”。我给他做了年越荞麦面。
大家守岁时,我问:「你让我看看小时候的旧照片?」
    「我不喜欢拍照的。」
    「你上镜一定很好看。」
    「不。」他说:「我不喜欢留影。」
    后来我才知道,因父母各自另组家庭,他把小时候的照片,全部烧掉。——他
大概明白,即使留下一堆影子,从前的日子都不会回来。所以他索性不要了。
    只是他忽然拥着我:「妈妈弄的年越面,没你的好吃。」
    我抚摸着他的长发。把遮住眼睛的拨开。顺着他一字的浓眉,和往上飞的眼角,
来来回回:「让我客串做你的妈妈。」
    他把我扳直,皱着眉,忧伤的:「怎么可以?你比我还小几个月!」
    又道:「你的手又冷。」
    我斥责他:「你不要小看女人。我刚做的一份功课,翻译美国一项研究报告,
专家说,女人双手比男人冷,但她们的体温比男人高。」
    ……
    本来我们打算到阪神社初诣,抽签,和买破魔矢过年的。但我们把自己困在小
房间中,什么地方也不去。
    连一百零八下的除夕之钟,也听不见。因为他在我耳畔喘气。
    我听得自己问他:「勇行,去年圣诞你同谁过?」
    「我刚才痛得流出泪水是不是很难看?」
    「我对你好些,还是你对我好些?」
    「如果我明天要死了,你会怎样?」
    「老实说,你是不是情愿不用安全套?」
    「……」
    勇行不答我。
    他说:「我回答了你一次,以后你便永无休止,问得更多了。」
    他说:「既已如此亲密,你不需要了解我。你被我爱已够忙碌了。」
    于是,我们有时夜里去吃韩国“烧肉”。
    下面是洪洪的火,覆着一个龟背似的锅,肉都烤得焦香。他大口大口的吃,还
朝我顽皮地笑:「我瘦了,得把荷尔蒙补回来。我吃烧肉是为了给你。」
    ——但在这儿,人们有一种说法,如果一男一女很亲密,那是说,已有多次肉
体关系,他们都不约而同去吃“烧肉”的。太浓了,汁浓,肉浓,连酒,也浓烈呛


作品集李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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