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道》与《无间道风云》:香港无间vs.美国原罪(2)
2022-12-21 网友提供 作者:九苍 点击:次
由于剧情的特殊设置,无论是在港版还是美版中,两位主要人物在影片的绝大部分时间中都没有正面冲突甚至是交集,这对于一部商业类型片来说是致命的软肋。对此,麦庄的处理办法是甩开理性逻辑思维上的局限,让二人直接在影片开始的音响店中相遇,用一首《被遗忘的时光》在他们之间建立起情感联系。需要注意的是,这里他们通过对音乐的欣赏所产生的是一种共情思绪。远在观众们意识到这两个并排而坐欣赏音乐的人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之前,首先感到的是二者之间所面对的共同命运和他们由此而产生的相同心态。这其实是以异常感性的方式暗扣了先前提到的“无间”主题。对于斯科塞斯来说,这样的共情显然是不可能存在的,因为对立的双方代表的是信仰和对信仰的亵渎,这两者是不可能产生任何共同点的。也因此他采用了最常规的好莱坞套路做法,让他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心理医生),不但借她和两个人的相处来突显二人的不同点,同时也以她的觉醒来显示二人在善恶的道德立场之间的本质差别。 在《无间道》中,当两位主角在开场不久的毒品交易买卖中开始隔空激烈对峙时,我们会发现他们采取的手段是如此的相似如出一辙。而联系起他们的是同时都与二人相熟的黑帮老大韩琛(曾志伟饰)和高级督察黄志诚(黄秋生饰)。后二者则分别是对立阵营的首领,他们不断将陈永仁和刘健明二人推向冒险搏杀的前台,让他们深陷“无间地狱”而不能脱身。更为纠结的是,在此过程中无论是陈还是刘都对对方的首领产生了某种欣赏怜惜之情,黄志诚的死更是直接导致了刘健明在立场上的微妙转变。这些设置在某种程度上让《无间道》在情感内核上回归到了港产片最擅用的“双雄对决”(而且是陈/刘和韩/黄两组双雄的复杂模式),并将国人为之感怀伤神的“情”和“义”抬升到了一个极为复杂难辨是非的层次上。 所有这些细腻的情感交换和道义思辨在斯科塞斯的《无间道风云》中都消失了,港版充满戏剧性张力的智力和情感对等较量,被美版简单粗暴的言辞、打斗和枪战所取代。黄志诚这个在《无间道》中异常重要的“情感砝码”被斯科塞斯切分成了三个几乎无足轻重的过场人物。赋予对阵双方同等的比重对斯科塞斯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受制于其基于宗教信仰而善恶分明的立场,他并不需要在主要人物之间寻找情感和精神状态上的平等共通点,他需要的仅仅是要突出“善”的忍辱负重和牺牲苦痛,以及“恶”的飞扬跋扈嚣张不可一世。 在港版中,无论是黑帮还是警察都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导演刘伟强领会了麦庄二人的用意,他特意通过服装和人物气质来传达对立双方之间的共同点。而在美版中,斯科塞斯则更多的把符号化标签贴在了人物的外表上,匪徒们穿着随意举止浮夸恶形四溢,而警察们则永远正装出场英气逼人,这同样是对两方之间的善恶反差所做的对比。 基督教对于暴力始终持一种含混的态度,一方面在教义中它谴责暴力倾向提倡隐忍,但另一方面基于其本质为扩张型的意识形态内核,它在历史上又反复以暴力的形态主动出击打压异己传播教义。这样悖论式的人物精神状态在斯科塞斯的影片中一直不间断地出现,他深深着迷于精神与肉体的反差式矛盾——人物往往暴虐无常但又保持着忏悔式的赎罪内心。这也是为什么美版《无间道风云》充满了连篇累牍的肢体接触和打斗枪战,人物无论正邪都行为鲁莽粗言秽语,永远处在一种典型的斯科塞斯式“尿憋”焦虑状态,和港版《无间道》中人物优雅轻松潇洒倜傥的言行举止大相径庭。我们甚至可以说,被港版所刻意避开的那些激烈对撞的旧有警匪片套路又被美版重新捡起来并放大到了极致。 尽管“无间”是地狱的代名词,但同样在佛学术语的涵义中,“无间道”又为四道之一,指直接断除烦恼的修行,通过它可以无间隔地进入下一阶段“解脱道”。这同样是港版《无间道》内涵的潜在主题之一。于是在影片的后半部分,我们强烈地感到了两位主角为摆脱身份错乱而回归正常所做的努力。港版结局中陈永仁的失败丧生和刘健明的安然度险似乎为整部影片建立了一个对正义公理善恶之争的的潜在嘲笑口吻。但是麦庄二人并未停留在这个简单易懂的道德层面上:当刘健明在被恢复身份的陈永仁墓碑前举手敬礼的时候,他的眼中并未闪烁着侥幸逃脱的洋洋得意,而是对逝者面色沉重的尊敬。因为只有他真正理解了陈永仁在“无间地狱”中所遭遇的精神身份扭曲苦痛。在生死搏杀的背后,只有他们二人是可以互相理解的同路知己。当刘健明望着梁朝伟离去的背影,画外音响起“我愿意和你换”的时候,另一层寓意油然而生:已经死去的陈永仁已经经由无间道而解脱,侥幸生还的刘健明却依然还在无间地狱中忍受煎熬。这才是麦庄两位作者借“无间道”这个概念所传达的真正核心意指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