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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7)



    “也只好这么看罗。地震那年,我在神田,房子倒塌,我被压在一根柱子底下,险些送了命呢。”

    “嗯,我知道。腰部右侧还留下伤疤……你不是告诉过我了吗?”

    “哦……那时候我还是中学生。当然,那时日本在世界面前并没有被放在罪犯的位置上。因为地震的破坏,只是一场天灾。”

    “地震那年我出生了吗?”

    “出生了。”

    “我在乡下,什么都不晓得。我要是能有孩子,也要在日本的情况稍有好转的时候再生。”

    “什么……正如你方才所说的,在火的洗礼中,最能磨炼人。在这场战争中,我还没遇上像地震那样大的危险呢。对我来说,突如其来的天灾反而更危险。就说最近吧,生孩子不是无所谓吗?毫不避讳地就生下了嘛。”

    “真的?……我和你分手以后经常想:早知你要去打仗,真想生个孩子呐。这样活下来能见到你……随时都可以罗。”说着富士子将肩膀靠近过来。

    “所谓私生子,往后恐怕不会再有了吧。”

    “哦?……”

    佑三皱皱眉头,想不到踩空了一个台阶,觉得有点目眩了。

    也许富士子谈得很认真,现在佑三发现,自从在镰仓相遇以来,两人就尽说些荒唐、枯燥、离奇的话,他心里发颤了。

    方才佑三也曾怀疑过,不能排除在富士子这种果敢言辞的背后,含有个人的打算。她仿佛还麻木仁,会不假思索,就要投身过来的。

    不论是对富士子,还是对同富士子邂逅后的自己,佑三判断事物的立足点,都是游移不定的。

    乍一看见富士子,佑三有一种现实的打算,他种下孽缘,害怕旧事重提。但是这种打算一旦变成现实,他又不敢正视了。

    他远离疏散的妻子,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在秩序混乱的城市里流连徘徊。这种时候,他又轻易地把富士子捡了回来。这像是无可抗拒似的。本能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同富士子紧紧地拴在一起。

    无疑,佑三把自己连同现实生活,一切的一切都献给了战争,并且陶醉其中,才落得如此结局。但是,在八幡宫发现富士子的时候,他恍如自我重逢,惊愕之余,便领着富士子漫步来到这里。一路上,他心头仿佛掠过一抹阴影,觉得自己遭受了毒害,也就更加茫然若失,无比惆怅了。

    同战前的情人重逢的宿缘,使佑三重新背上了“昔日”的“刑罚”,这反而成了对富士子的一种哀怜。

    来到电车道前,佑三脚蹰不前,究竟是到日比谷还是去银座呢?公园近在咫尺,他们信步走到公园入口处。这座公园的变化,实在令人瞠目。他们又折了回去。到了银座,天已经擦黑了。

    富士子没谈自己的住处。佑三也不便说出要到她那儿去。说不定她已经不是独身了呢。富士子也很胆怯,她没催促他到什么地方去,好像在同佑三比耐性,只顾尾随着佑三。行人稀少,废墟一片黢黑,她也不说声害怕。佑三焦灼不安了。

    筑地附近可能还残留着几家可住的房子。但是枯三不熟悉这一带的情况,也就漫无目的地朝机器人舞伎座的方向走去。

    佑三不声不响,拐入一条小胡同,走进了一个隐蔽处。富士子连忙跟了上来。

    “你在这儿稍等一会儿。”

    “不,我害怕。”

    富士子紧贴在佑三身旁,近得佑三几乎想用胳膊把她推开。

    到处是残垣断壁,几无立足之地。佑三面向墙壁,忽然发现这堵墙,犹如一面屏风,屹立在那里。就是说,四周的房屋都已烧塌,只有这堵墙孤零零地矗立着。

    佑三不寒而栗。黑夜阴森森的,鬼气逼人,它龇牙咧嘴,发出了一股焦臭味。黑暗压在倾斜的墙头上,仿佛要把佑三吞噬似的。

    “有一回,我曾想逃回乡下去。那天晚上,也像这样漆黑,在上野站排队……哎呀,不禁一惊,用手摸了摸身后,温漉漉的。”富士子屏住呼吸说,“是后面的人把我的衣服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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