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歌(7)
时间:2022-12-19 作者:川端康成 点击:次
我还是个年轻的姑娘。在我前半年所写的信中,最不可思议的是雪天写的信。现在我再没有力量写第二次了,它将成为令人怀念的回忆。 东京下大雪了吧。你家大门口那条具有五子风采的狼狗,拖着链条,冲着耙雪汉狺狺地狂吠,几乎要把绿色的狗窝拽倒。如果它也冲着我这样吠叫,我从远方来访时怎么也不能进门啊。可怜啊,终于把耙雪汉背上的婴儿弄哭了。你走出大门,和蔼可亲地哄了哄婴儿。这位老大爷衣衫褴褛,他的婴儿为什么竟是这样水灵灵的,这样可爱呢。老大爷并不那么老,只是由于饱经风霜,显得苍老罢了。女佣最先去耙雪。乞丐似的老大爷走了过来,点头哈腰地施了礼。他说:这样老朽,步履蹒跚,背上还背着一个婴儿,就是耙雪这活计,哪儿也不会让我干。打今早还没让孩子吃过奶,可怜可怜我,请行行好吧。女佣走进客厅,你正在开留声机欣赏肖邦的曲子。房间的墙壁是乳白色的,古贺春江的油画和广重的版画《木曾雪景》相对而挂。壁毯是印度丝帛的极乐鸟图。椅套是白色的,罩着绿色的皮革。煤气暖炉也是白色的,两头饰有袋鼠一类的装饰物。摊放在桌面上的照相册的一页,是邓肯表演古典希腊舞蹈的剧照。圣诞节的石竹花仍原封不动地放在犄角的百宝架上,一定是美人送来的礼物,过了新年还舍不得扔掉吧。窗帘是……哟,我浮想联翩,仿佛是看见了从未见过的你家的客厅…… 可是,读了第二天的报纸,我不禁一笑。星期天,东京非但没有下大雪,而且还是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呢。 这封信所写的你家的情况,不是我幻觉中看到的。 也不是梦里见到的。 写信的时候,这些语言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的,只不过把它们连接起来罢了。 然而,我下决心要属于你,所以抛弃了家庭,乘上了火车,这时候东京确实下了大雪。 踏入你的客厅之前,我早已把那封雪天的信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们甚至都不曾握过手,可我一看见你的房子,就猛然投到你的怀抱里。啊,原来你是这样地,这样地爱着我啊。 是的,收到龙枝你的信,我当天就将小狗窝挪到后面去了。 是的,你完全按照我信中所写的那样,将房间装饰起来了。 你为什么发愣呢?房间一直就是这样的嘛。我连碰也没碰过呀。 哟,是真的吗?事到如今,我才恍然大悟,扫视了一下房间的布局。 龙枝,你觉得奇怪的事,其实并不奇怪。读了你的信,我是多么震惊啊。我不由地想:哦,原来她是如此深沉地爱着我。我相信,你的灵魂真的来到了我的身边,所以你才这样了解房间的情况。既然如此,我想:灵魂既然真的来了,哪能只有身子不来呢?我这才产生了自信和勇气写这封信给你,让你弃家到我这儿来。你还没见到我,就梦见了我。这不正说明我们的命运是息息相关的吗? 你我是心心相印的啊! 这也是我们相爱的证据之一。 翌日清晨,还是如我信中所写的,那位老大爷耙雪来了。 每天你从大学研究室回家,我都迎接你。从郊外停车场到你家有两条路:一条穿过热闹的商业区,一条经过寂静的杂木林。你回家的时候虽然并不固定,然而我们总是在半路上相遇。 我们都不约而同地道出了始终如一的话。 我无论在哪里,无论在干什么,只要你需要我,你就是不呼唤我,我也会来到你身边。 常常是:你在学校里想吃到的晚餐食品,正好是我在家里烹饪的。 我们相爱的证据可能太多了,以至不得不分离。 有时我送绫子到大门口,忽然想说:不知怎的,现在让你回去,我总放心不下,你还是在我家呆一会儿吧。不到十五分钟,绫子淌出了许多鼻血。要是在半路上,一定很不好办吧。 也许这就是我之所以知道你喜欢绫子的缘故。 我们是这样地相爱,而且我预知两人的恋情,为什么我竟未能领悟你和绫子结婚,或者你已经死了呢?为什么你的灵魂不告诉我你的死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