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二十世纪的古代野马群(2)
时间:2022-12-16 作者:梁晓声 点击:次
马匹已经全部登记在册,只有一匹马没有送来,那就是“一号”首长的坐骑。 远在北洋军阀混战时期,三岁牙口的“滩枣”,已经作为军马行列中一位“少年才俊”,进入了正规骑兵团队。无论是国民革命军北伐时期,或是抗战八年,又或是在八路军解放军骑兵部队,都曾救护过它背上的骑手免于一死,或曾克服种种困难,设法将壮烈牺牲的主人驮载回营地来。现在廉颇老矣,只落得如此凄凄惨惨,要等候它多年来的役使者们做出“最后处理”! 收缴人员找上门来了。曹水儿为了拖延时间,正把马尾巴编成若干条辫子,像维吾尔族姑娘又细又长的小辫。终于,他还是不得不把缰绳向他们抛过去:“兄弟,有本事你们牵去好了!” 那边两三个人一起拉动缰绳,老军马这里纹丝不动。 曹水儿怎么敢违抗命令,不过是耍笑他们一下罢了。为便于统一管理,战马须按序列编号,在臀部烙下一个火印,“滩枣”的火印是“9”号。曹水儿久久抚摸那火印,终于不得不轻轻拍了一掌,“滩枣”顺从地跟来人走了。 骑兵通信员跟随而去,仿佛如平日那样又在遛马。他不愿意让相伴多年的无言战友闷闷不乐地上路,照例吹起了口哨,如伴随着鸟儿高亢婉转的歌声。 选在山洪暴发形成的一个堰塞湖里,来集中处理军马。干涸的堰塞湖三面环山,地形陡峭,马匹不可能攀登。出口方向为一道堤坝所拦挡,机枪连派出的一个小分队,部署在堤坝上,构成严密的火力网,不必担心军马会冲过防线落荒而逃。 也有兄弟部队军马集中到这里处理的。准确统计数字未经公布,一百多匹是有的,要全部给“嘟嘟”掉,一匹不留。起初大家并不在意,到现场一看,军马黑压压一大片,机枪连的老总们才意识到,这是一项“没有屁眼子”的缺德任务,叫人怎么动手! 4 通知规定,送缴上来的必须是骣马,所有装具一律取下,包括缰绳、笼头、马辔、马鞍、马镫等等。马蹄铁早都跑掉了,来不及换钉新掌,一律是光着脚的。也就是说,除去臀部的火印无法取下,为了驭使马匹而强加给它们的大大小小一切器物全都得以解脱了。 好啊!这些骣马,正如活在二十世纪的古代野马群,生理上心理上获得彻底解放,“咴!咴!”啸叫几声,高高蹦起空踢后腿,或是连续做出直立动作,以显示它们如何意气风发、如何激情四射。面对人类这个动物族群,野马群本应当具有十足的优越感,它们丝毫无求于人类,也绝对不会羡慕人类的生活乐趣和一切物质享受。谈论起人类,它们不免居高临下,而又带有些许同情心说:“这些直立行走的人,像畜牲一样凑合着活在这个世界上,也只能是好自为之吧!” 马嚼子冷冰冰勒进了嘴里,野马才恍然醒悟到,千万不可招惹自称“万物之灵”的人。马嚼子,这一项发明,实在说不上是对科学技术的什么贡献。一截小铁链子,左右两头系在马笼头上,又与缰绳相连接,只消拉动缰绳紧勒马嚼子,马奇痛难忍,不得不顺从就范。事情就是这么粗暴又简单,一个动物族群就此被征服了,一代又一代服服帖帖听命于人的役使。 将马类投入战争,起初不甚理想。人骑在光溜溜的马背上,随时可能掉下来。自从制造出了马鞍,特别是出现了马镫,将士与战马才相得益彰,真正形成合力。将士们稳坐鞍桥,双足紧踏铜镫,腾出双手挥戈拼杀,又可借助马的神速远距离奔袭,攻其不备,以突然性取胜。毫不夸张地说,马匹负载力+牵引力+四蹄飞奔的速度,几乎就是一个国家一支军队战斗力的全部了。 北方游牧民族更胜一筹,率先以骑兵取代战车,大幅度提高了机动性与综合战斗力,以五万铁骑踏平大半个欧罗巴。蒙古骑兵每人要携带三匹马——一匹乘骑,一匹驮载给养,另一匹是空马,留待冲锋陷阵时使用。先后打败十万欧洲盟军与日耳曼、波兰、法国联合组成的宗教骑士团,令西方世界瑟瑟发抖。 历代军人们莫不以“戎马一生”为荣耀,马类与人共同战斗,而最终血洒疆场,战马则更毫无保留地奉献出一张完整的马皮,以成全将士们“以马革裹尸还葬”的豪迈誓言。 5 机枪连战士们注意到,马群缓缓跑动起来了,开始有些混乱,方向不一,彼此要避让着,才不至于相互冲撞。但很快就一致起来了,近两百匹军马,绕行堰塞湖底做逆时针奔跑。战士们大为惊奇,不见有人加以引导,为什么它们自己竟可以做到如此井然有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