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拉斯·布尔巴(第06节)(4)
时间:2022-12-15 作者:果戈理 点击:次
“对我说一句活吧!”安德烈说,握住她的滑如续罗一般的手。一接触到这只手,就有一股熊熊的烈火通过他的血管,他握紧了那只毫无感觉地放在他手掌中的手。 可是她沉默不语,不把手帕从脸上移开,仍旧一动也不动。 “你为什么这样悲伤?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悲伤?” 她从脸上揭开了手帕,把披垂到眼睛上的长长的辫发往旁边一掠,接着用低微的声音说出一段凄惋诽恻的话来,这声音正象在美丽的黄昏吹起一阵微风,忽然扫过溪边茂密的芦苇一样:沙沙发响,喃喃低语,忽然传出凄凉而细弱的声音,旅人怀着不可思议的惆怅止步细听,没有注意到黄昏正在消逝,也没有听到做完农事和收割后回家去的人们的欢乐的歌声,和远处什么地方驶过的大车的辚辚声。 “难道我不应该发出无休止的怨诉吗?生我到世上来的母亲不是非常不幸吗?我的命不是很苦吗?我的凶恶的命运呀,你不是我的残酷的刽子手吗?你叫所有的人都跪倒在我的脚边:全体波兰贵族中间的最优秀的贵族,最富裕的地主、伯爵,外国的男爵以及我们骑士阶级中间最精华的部分。他们大家都巴不得要爱我,每一个人都把我的爱认做是莫大的幸福。只要我一招手,他们中间的随便哪便一个,脸长得最漂亮的、家世最高贵的,都会做我的丈夫。可是我的凶恶的命运呀,你不能使我的心爱上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却只能使我的心,越过我国的优秀的勇士,去爱上一个异邦人,我们的敌人。圣洁的圣母啊,你为了什么缘故,为了什么罪过,为了什么重大的罪行,这样毫不容情地、无慈悲地迫害我呢?我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美酒佳肴是我的日常食品。可是这一切引来什么结果呢?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最后遭遇到波兰国内连乞丐都不会遭遇的残酷的死亡。我注定要面临这样可怕的命运;我在临终之前必须看到父亲和母亲怎样在难于忍受的折磨中死去,而为了拯救他们,我是不惜牺牲我的生命的;可是这一切都还不够,我还必须在临终之前看到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爱情,听到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言语。必须让他用言辞来把我的心撕成片片,让我的痛苦的宿命变得更加痛苦,让我的年轻的生命对于我变得更加悲惨,让我的死在我显得是更加可怕,让我在垂死的时候还要多责备你几句,我的凶恶的命运啊,还有你,请饶恕我的罪过,圣洁的圣母啊!” 当她的声音停息的时候,一种深深绝望的感情反映在她的脸上。脸上每一个特征都说明她是笼罩在蚀骨的哀愁之中,从悲伤地低垂着的额和俯伏着的眼睛,直到在微微发热的上冻结和干涸的眼泪,一切仿佛都在说:“这脸上没有幸福!” “世界上从来不曾听说过有这种事情,这是不可能的,不会发生的。”安德烈说,“一个最美丽、最优秀的女人竟遭遇到这样痛苦的命运,虽然按说她生下地来,应该是要让世界上所有最优秀的人都拜倒在她的面前:象拜倒在圣物前面一样。不,你不会死!你不应该死!用我的诞生和世上我所感越可爱的一切东西发誓,你不会死!如果结局非死不可,而且无论用什么东西力量也罢,析祷也罢,勇敢也罢--都无法把痛苦的命运挽救过来,那么就让我们一起去死,让我先死,死在你的面前,死在你美丽的膝前,就是死了也不能把我们俩拆散!” “别欺骗自己和我吧,骑士,”她轻轻摇着她的美丽的头,说,“我知道,最可悲哀的是我知道得太清楚,你是不可能爱我的;并且我知道,你有着怎样的责任和约束:你的父亲、伙伴、祖国在召唤你,何况我们又是你的敌人!” “父亲、伙伴和祖国对我算得了什么呢?”安德烈迅速地摇摆了一下头,象岸边的白杨一样挺直了身子,说。“既然到了这种地步,那么我就把实话告诉你:我觉得亲近的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他用这样一种声音重复说,又伴随着这样一种手势动作,一个敏捷的、坚强不屈的哥萨克表示决心要干一件别人觉得是闻所未闻的不可能的事情时都是这样做的。“谁说我的祖国是乌克兰?”谁把它给我做祖国的?所谓祖国,是我们灵魂所渴望的东西,是我们觉得比一切都可爱的东西。我的祖国就是你!你就是我的祖国!我把这祖国保存在我的心里,只要我活着,我就要保存它,我看哪、个哥萨克能把它夺去!我要为了这样的祖国交出、献出、毁掉所有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