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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拉斯·布尔巴(第06节)(2)



    看到这种触目惊心的饥荒的情况,安德烈再也忍不住不向鞑靼女人发问:

    “难道他们一点也找不到什么东西来维持生存了吗?一个人如果走到了最后的绝路,那时候就没有办法,就是以前他所厌恶的东西,他也只能吃呀;他可以吃那些法律禁止吃的东西;那时候随便什么东西部可以被当作食品充饥的。”

    “人们把一切东西都吃光了,”鞑靼女人说,“把全部牲畜都吃光了。在整个城市里,你找不到一匹马,一条狗,甚至连一只老鼠也找不到了。咱们城里从来不贮藏什么食粮,一切都是从乡下运来的。”

    “可是,你们面临残酷的死亡,怎么还一心一意想到守城呢?”

    “是呀,总督也许早就想投降了,可是昨天早晨驻在布让内的联队长放了一只传信的老鹰到城里来,叫不要把城交出去;说是他率领联队就要来增援,不过要等另外一个联队长一块儿来。现在人们随时都在盼望他们到来……可是,我们已经到了家了。”

    安德烈远远地就望见一幢房子和别的房屋很不相同,仿佛是某一个意大利建筑师造的。这幢房子有二层楼,是用好看的薄砖头砌成的。楼下的窗户镶嵌在高高凸出的花岗石飞檐下面;二楼完全由一些小拱门构成,这些拱门形成一条走廊;在这些拱门之间可以看到雕有纹章的栏杆。房屋四角也雕着纹章。宴外的宽阔的花砖台阶一直和广场相衔接。台阶下面一边各站着一个哨兵,他们神情如画地、对称地各用一只手扶着靠在他们身旁的朝,用另外一只手支着自己的俯伏的头,这样一副模样,与其说是活人,倒不如说是两尊雕像更恰当。他们没有睡,也没有打盹,但似乎对一切都是麻木不仁的:他们甚至也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人走到台阶上来了。走上了台阶,他们看见一个服装华丽、从头到脚全副武装的军人,手里捧着一本祈祷书。他想抬起困倦的眼睛来看他们,可是鞑靼女人对他说了一句话,他就又把眼睛落在祈祷书的翻开的一页上去了。他们走进了第一间很宽大的房间,这是当作接待室,或者只是当作前厅用的。里面挤满着采取各种不同的姿势靠墙坐着的兵士、仆人、猎犬看管人、侍酒人,以及为显示波兰贵族(不但包括军人,并且也包括领地所有主)的地位所必不可少的其他的侍仆。可以闻得到熄灭的蜡烛的油烟味。另外两支蜡烛还摆在房间正中的两只几乎有一人高的大烛台上燃烧着,虽然晨光早已通过有栏杆的宽大的窗户照进来了。安德烈正待一直走进那点缀着纹章和许多雕刻品的橡木门,可是鞑靼女人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指点他走旁边的一扇小门。他们从这扇门走进了一条回廊,然后又走进一间房间,他简直无法一眼把它看清楚。从百叶窗的缝隙里射进来的光线照亮了一些东西:紫红色的窗帘、镀金的窗相和挂在墙上的画。走到这儿,鞑靼女人指点安德烈留下来,她就打开门,走到另外一间灯影闪耀的屋子里去了。他听到低语和轻柔的声音,这种声音使他全身都震动了。他从打开的门里看见一个端正匀称的女人的姿影怎样迅速地闪动着,一条厚实的长辫子盘绕在她向上举起的手臂上。鞑靼女人回来叫他进去。他不记得他是怎样走进去的,后面的门是怎样关上的。房间里燃烧着两支蜡烛;神像前面点着一盏灯;灯下面摆着一张高高的小桌子,按照天主教的习惯,附有祷告时下跪用的踏脚。可是,他的眼睛搜索的不是这个。他把头转向另外一边,看见了一个女人,她仿佛是在一种迅速的运动中凝结了,化为了顽石。她的整个姿态仿佛是要向他扑过来,但忽然停住了。他站在她面前,也惊奇得呆住了。他预期看见她不是这种样子:这不象是她,不象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女人;她身上没有任何一点东西酷似那个女人,但她现在却是比从前加倍地美丽和动人了。那时她身上还有一点什么未完成的、未臻美满的东西,现在她却是画家给加上了最后一笔的作品了。那时是一个迷人的、轻佻的姑娘;现在却是一个美女一个千娇百媚的绝世佳人了。她的往上抬起的眼睛里面表露着丰满的感情,不是感情的断片和暗示,而是全部的感情。眼泪在眼眶里还没有来得及干,弥漫着渗透灵魂的闪耀的湿气。胸、颈和双肩呈现出匀称的美丽的线条,这种线条是只有充分发展的美色才会具有的;她的头发从前卷成松松的鬃发披散在脸上,现在编成了一条浓密的厚实的辫子,一部分向上梳起,另外一部分有手臂那么长的一段,拆散开来,那细而、长的弯曲得很美丽的头发一直垂到胸前。她的面貌似乎完全变得认不出来了。他竭力要在里面搜寻那些残留在他记忆中的特征,可是白费心机,一个特征也找不到!不管她的脸色多么苍白,但苍白也无法掩盖她的动人的美色:相反,似乎倒给美色添上了一种无法描摹的、不可抗拒的情趣。安德烈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虔敬的恐惧之念,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她的面前。她看到这个呈现出青春的男性的全部美和力量的哥萨克,也大吃了一惊,他的四肢虽然不动,却仍然显示出奔放不羁的活力;他的眼睛焕发着清朗的刚毅之光,天鹅绒般的眉毛弯成勇敢的弧形,晒黑的双颊闪耀着青春之火的全部光辉,初生的黑胡须光亮得象丝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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