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小说 >

红处方(第三十六节)(4)



  你是说,即使在服用中药的过程中,还是有病人偷吸毒品?瑞德格外验证。

  是的。范青稞说。这实在不是秘密。

  好了,谢谢你范青稞女士。今天你谈到的这些,愈发坚定了我的看法。因为沉思,瑞德的蓝眼珠几乎变成幽深的黑色。

  您是一个什么看法,范青稞问。

  毕瑞德说,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正像中国古代对鸦片有“弛禁”和“严禁”两派,我是一个国际性的弛禁派。

  范青稞说,那您应该到戒毒医院去蹲蹲点,体验一下那里的生活,见见他们的家人,您就永远不会说这种话了。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对不起,我说的蹲点的意思就是……

  毕瑞德说,呶,不必注解,我知道焦裕禄和四清。我去过很多国家的戒毒医院,还有强制性戒毒所,比如泰国的药物成瘾治疗中心,我追踪过1000名吸毒者,大约有31%的人,最后不吸毒了…

  范青稞说,这是一个相当好听的数字啊。那你还有什么理由悲观?

  毕瑞德说,在我的国家,毒品已经同电话和汽车一般普及。如果天下有一样东西,你禁得越久,它泛滥得越广,你是不是要检讨自己禁得有没有道理?抑制毒品最好的法子,是轻视它,把它看成一个公共健康问题,而不是一个犯罪问题。政府自毒品贩子手里接管毒品市场,像烟草一样实行专卖制度。毒品一旦公开上市,青年人就减少了好奇心,不必再钻墙打洞地寻找毒品,把它渲染成一种历险。否则今天你抓一个,明天就变成两个,你动员大批警力,查获了一公斤,他像孙悟空一样,一下子就变出了两公斤。累死的是警察,暴富的是毒袅。

  瑞德突然说,毒枭这个语汇,我是查了字典的。枭是什么意思?我倒要考考你们。

  范青稞望望孟妈,孟妈低着头,用精致的小铜壶,向自己本来就很满的杯里续水,全无回答的意思。范青稞虽然对这个外国人的卖弄忿忿不已,看来还是要自己挺身来堵枪眼。

  “枭”大概是一种吃肉的鸟,类似魔和秃鹫吧?范青稞既要符合身份,又不想让瑞德小看,字斟句酌。心想这个洋鬼子不好对付。

  中国人破谜,谜底一旦被人猜中,出题者便有些羞答答。瑞德不同,非常高兴,好像“枭”这个字是他创造的,现在找到了知音,快乐把脸都烧红了,说,“枭”是木头上站着一只鸟,那只鸟就是猫头鹰。毒枭就是有毒的猫头鹰,它们专在夜间活动。我真敬佩中国文字的精细和形象,还有中国人的耐心。就是对自己所憎恨的事物,为它们命名的时候,也一丝不苟。

  范青稞真是哭笑不得。瑞德继续说下去:

  1914年美国即有了哈里森麻醉品公约。可是怎么样?它颁布了80多年,毒品像地球上的二氧化碳一样,越来越多。白色瘟疫弥漫我们的星球,把人类逼上了生与死、灵与肉的断头台。一位诺贝尔奖金获得者,自由市场的经济学权威说,毒品对社会所造成的损害,很多是把毒品视为非法所造成的。我认为吸毒不是一种罪恶,而是一种性格,一种人格。

  性格,character,这个词来源于希腊语,原意是“绘图”、“痕迹”,以后逐渐转变为“特征”、“标记”。吸毒的人对个体的幸福和快乐非常敏感,为了追求愉悦,他们在所不惜。他们没有能力用创造和劳动赢得对人最为宝贵的尊严感,企图用一种外在的摹仿快乐的物质,来麻醉自己的神经。很可惜,我们这颗星球上,就出产这种物质。

  如果不从根本上纠正这种性格,毒品就将同人类的历史并存。装入针管的这种廉价仿制的幸福,使人类在一种虚幻中,毫无知觉地走向毁灭。人格不健全,遭受社会生活无法承受的压力,希望以某种外在的药物,消除自己的心里痛苦……邪恶地追求神秘,这是吸毒者的初衷。我们每一个人都可能陷进泥潭,用不着沾沾自喜悲天悯人。下一个就轮到你。就拿中国来说,据我所知,比如昆明一个城市,现在吸毒的人数就比1988年时增加了40倍。

  吗啡是个好东西。一盎司吗啡可以医治2000个伤口的疼痛。吗啡没有罪过。每个人都有权利自由地支配自己,包括自由地损害和杀死自己。所以不让一个对自己完全有控制力的成年人拥有毒品,实在很荒谬而且不现实。一发子弹可以打死一个人,但是一包毒品,只要对方拒绝接受,就杀不死人。所以毒品比枪,脾气要温柔和气得多。这完全是私人的嗜好。就像有些糖尿病人,需要终生服用胰岛素一样,有些人,需要终生使用毒品。我对这一点,抱深切同情。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