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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宝(2)


  郎丹先生简直成了傻子了,收回了自己的项圈并且走了,他心里只模模糊糊觉得应该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了。
  然而一走出店门,他简直忍不住大笑了,他暗自说道:"低能儿!唉!低能儿!倘若我真地照他说的去做!眼见得那是一个不知道分辨真假的珠宝商人!"
  后来他又走到另一家珠宝店里了,地点正在和平街口上。那商人一看见那件珠宝就高声说:
  "哈!不用多说,我很认识它,这个项圈;它是我店里卖出去的。"
  郎丹先生被人弄得很糊涂了,他问:
  "它值多少?"
  "先生,从前我卖了两万五千金法郎。倘若您为了服从政府的命令,能够把这东西怎样到您手里的来由告诉我,我可以立刻用一万八千金法郎收回来。"
  这一次,郎丹先生由于诧异而呆呆地坐下了。他接着又说:"不过,……不过请您仔仔细细看一看这东西吧,先生,直到现在,我一直以为它是……假的。"
  珠宝商人问:
  "可愿意把尊姓大名告诉我,先生?"
  "愿意,我姓郎丹,是内政部科员,住在舍身街十六号。"
  那商人打开了他的好些本帐簿,寻了一阵就高声说道:
  "这项圈从前的确是送往郎丹太太家里去的,地点是舍身街16号,时间是1876年7月20日。"
  后来这两个人都定住眼光彼此互相瞅着,科员吃惊得发昏,老板觉得遇见了一个扒儿手。
  后者接着说:
  "您可愿意暂时把这东西在我店里搁24点钟?我立刻给您一张收据。"
  郎丹吃着嘴说:
  "有什么不愿意,当然。"
  后来他折起收条搁在自己衣袋里就一面走出店门了。随后他穿过街面,朝着上坡道儿走,发见自己弄错了路线,又朝着杜勒里宫走下来,过了塞纳河,认出了自己又走错了路,重新回到了香榭丽舍大街,头脑里连一个主意也没有了。他极力去推测,去了解。他妻子从前原没有能力去买一件这样大价钱的东西。--没有,自然。--但是那么一来,那是一件馈赠品了!一件馈赠品!一件谁送给她的馈赠品?为的是什么?
  他停住脚步了,并且立在大街当中不动了。他微微地感到骇人的疑问了。--她?--那么其余所有的珠宝也全是馈赠品了!他觉得天旋地转了;觉得一株大树对着他正面倒下来;他张开了一双胳膊并且失去知觉跌倒了。
  他被路过的人抬到了一家药房里才醒过来。他请人送他回家,后来就关起门躲着。
  一直到深夜,他始终神经错乱地哭着,口里咬着一块手帕,免得自己号啕出来。随后,他疲劳而且悲恸地上了床,终于沉沉地睡着了。
  一道日光照醒了他,后来他慢慢地起了床,正想到部里去。在那样一番精神打击之后再去工作是困难的。于是他考虑自己可以在科长跟前要求原谅;接着他写了信给他。随后他想起自己应当再到珠宝店里去了;然而一阵羞耻之心教他脸上发红。他思索了好半天。可是他不能把项圈留在那个汉子那里。他穿好了衣裳走到了街上。
  天气是和暖的,蔚蓝的晴空展开在这座微笑着似的城市顶上。好些闲逛的人双手插在衣袋里向前走过去。
  郎丹瞧着他们经过一面对自己说:"一个人有点儿财产的时候,真是舒服!有了钱,可以连伤心的事都扫得干干净净,要到哪儿就到哪儿,旅行,散心,全做得到!哈!倘若我是一个富人!"
  他发觉自己饿了,从前天夜晚起就没有吃过什么。不过他衣袋是空的,于是他重新记起了项圈。一万八千金法郎!一万八千金法郎!数目不小呀,那笔款子!
  他走到了和平街,于是开始在珠宝店对面的人行道上一来一往地散步了。一万八千金法郎!他几乎有一二十次要走进店里去,只是羞耻之心始终阻住了他。
  然而他饿了,很饿了,而且没有一个铜子儿。他突然一下打定了主意,跑着穿过了街面,教自己没有思索的功夫,接着就扑到了珠宝店里。
  一下望见了他,那珠宝商人就忙个不住。他用一种微笑的礼貌对他献了一个座儿。店员们本来在一旁望着郎丹,现在都自动地走过来,眼睛里面和嘴唇上面全露出快活的神气。掌柜的高声说道:
  "我已经打听明白了,先生,因此倘若您始终没有改变意思,我可以立刻照我从前和您说起过的数目兑价。"
  科员支吾地说:
  "当然可以。"
  掌柜从一只抽屉里取出了十八张大钞票,数了一遍,交给了郎丹。郎丹签了一张收条,然后用一只抖抖嗦嗦的手儿把钱搁在自己的衣袋里。
  随后,正当走出去的时候,他重新向那个始终微笑的商人回过来,低着眼睛对他说:
  "我有……我有……许多旁的珠宝……那全是我从……那全是我从……同样的继承权得来的。您可愿意也从我手里收买那些东西吗?"
  掌柜欠着身子说道:
  "当然愿意,先生。"
  可是一个店员为了放声大笑跑出了店门;另一个使劲用手帕擤着鼻涕。
  镇静的郎丹脸色绯红了,不过神情很沉着,他高声向他说:
  "我就去把那些东西带到您这儿来。"
  于是他叫了一辆马车坐回去取那些珍贵的首饰了。等到一小时之后赶到珠宝店里的时候,他还没有吃午饭。
  他们着手一件一件地审查那些东西了,估量每一件的价值。几乎全是从前由那家店里卖出去的。
  郎丹呢,现在争论那些估定的价值了,以至于发脾气了,坚决地教店里把销货的帐簿翻给他看,并且遇着数目增高的时候,他说话的声音也愈来愈高了。
  耳环上的那些大的金刚钻共值两万金法郎,手镯共值三万五千,扣针,戒指和牌子之类共值一万六千,一件用翡翠和蓝宝石镶成的头面值一万四干;独粒头大金刚钻悬在金项链底下做坠子的值四万;全部的数目一共达到十九万六千金法郎。
  掌柜用一种带嘲笑意味的正经态度高声说:"这是由一个把全部积蓄都搁在珠宝上面的人遗下来的。"
  郎丹郑重地发言了:
  "这是存钱的一个方法,正和其他的方法一样。"
  后来,他在和买主决定到明天举行一次复验之后就走开了。


作品集莫泊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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