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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三日(3)



    “阿姨,我不想探究别人的隐私,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黄韵的死很可能与他有关。”

    “他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不是,但有间接的关系,请你相信我,现在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也许以后我会给你解释的,我只想知道,黄东海的情况,全部的情况,你知道多少,就请告诉我多少。”

    “一切都要说吗?”

    我知道有些事情她是不会告诉我的,我的年龄能做她的儿子,问这些她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实在不妥当,我只能做一些让步:“阿姨,我明白你很为难,那好吧,你认为纯属个人隐私的事就不必说了,但关于黄东海的事情请你告诉我吧。求你了。”我几乎是低声下气地说。

    她却出乎我的意料,淡淡地说:“都是些过去的事,告诉你也无所谓啦。”她看着自己女儿的遗像,对着照片里的黄韵笑了笑,然后也对我笑了笑,非常自然,就象黄韵还在她面前一样,我觉得她真是个非同一般的女人。

    接着,她缓缓道来:“那是1976年的时候,我的父母早就被打作了右派去了内地接受再教育,我一个人住在家里。当时我既没有去上山下乡插队落户,也没有进厂做工人,初中一毕业,就进了街道的生产组,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吧,不会明白什么是生产组的。那时候无非是糊糊火柴盒,装订纸张之类的活,非常辛苦。有一天,生产组里来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就是黄海东,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因为是生产组这种地方,也没人去过问。他很少和别人说话,但是他什么活都肯干,生产组里多是女同志,我们也乐意把重活脏活留给他干。他每天晚上都睡在生产组的小仓库里,那里是间漏风的小房间,对着马路,潮湿阴冷,那是冬天,在那地方过夜简直会被冻死。于是,我可怜他,就让他搬到我家里来住了。那些天里,这整栋石库门里就我一个人住,趁着没人注意,他在我家里住了几天时间,他一直随身带着一个铁皮箱子,用铁锁锁着,从来不让我碰这个箱子。忽然有一天晚上,天很冷,他拎着箱子悄悄地走了出去,我很奇怪,就跑到窗户边上,看,就是这个窗户,从这个窗户往下看去,是石库门的天井。”

    我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看,果然,天井里除了中间的过道,四周都是泥地,种了许多普通的花草。

    黄韵的妈妈继续说:“那晚,我从这个窗户往下看去,看到天井里有个人,正举着一把铁锹似地东西在泥地上挖坑。我很奇怪,那晚的月光特别明亮,那个人抬头看了看四周,我看到了他的脸,在清澈的月光下,我可以看清楚,那是黄东海的脸。他的身边放着那个被他当作宝贝似的铁皮箱子,我屏住了呼吸,偷偷地在窗口看着,他似乎没有发觉我,他还在卖力地挖着,挖了好几个钟头,挖出一个很深很深的坑,大约有一个人这么深,最后,他把那个铁皮箱子埋进了坑里,又把挖出来的泥土再全部掩盖上,弄得严严实实地,一点挖过的痕迹都看不出来。然后,他就走出了大门,我以为他只是出去走走,却没有想到,他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九个月以后,黄韵就出生了。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我明白她省略掉了中间很多情节,比如她和黄东海之间的事情,仅仅是可怜他才让他住到这里来的吗?也许只有她自己明白了,我又看了看梳妆台上那张黄东海的照片,他的确很能吸引女子,尤其是他的忧郁,也许的确能让女人来同情可怜他。当然,那些暧昧敏感的事,就让她自己埋在心中吧,我不需要知道这些,对我来说,我已经知道最重要的内容了。

    我又把头靠在窗边,从这里可以望到不远处几栋高档商务楼闪闪发光的玻璃幕墙,我指着下面的天井说:“阿姨,下面天井里一直没人动过吗?”

    “没人动过,八几年的时候,楼下的人家在这些泥地上种了许多花,你看,就是天井里的这些,到了夏天,下面全是一片绿色,黄东海埋那个箱子的具体位置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在那棵最大最高的山茶花的下面,瞧,就是正在开花的那棵。”

    我看了看天井,的确有一棵又高又大的山茶花,我爸爸过去也种过一棵同样高大的山茶,就是这个样子的,早春时节开花,现在应该正是花期,姹紫嫣红地开了一片。这时候,我看到有个中年人走进天井,给那些花在浇水。小时候我家住在底楼,也在天井里弄了个泥坛种葡萄,并不太深,大约只需往地下挖几十厘米就行了。刚才黄韵的妈妈说黄东海那晚在下面挖的坑有足足一人多深,楼下人家种花的话,应该不会挖得那么深,也不会发现黄东海埋在地下深处的那个铁皮箱子的。我想了好了一会儿,依着窗口,呆呆地看着下面的天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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