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下部第八章(11)
时间:2022-12-08 作者:梁晓声 点击:次
他吃不下去,也喝不下去,起身离开了。 周秉昆走到一处无人注意的房角,蹲了下去。他觉得双腿无力,一 屁股坐在地上。夜里下了场秋雨,那地方还湿着。 然而,他已没有力气起身走到别处。 他真的就双手抱头,把脸埋在膝间,呜呜地哭了。 白笑川对于他不仅是师父,还如同父亲。师徒二人间的思想交流,比 父子之间多得多。师父给予他的人生帮助和指导,是生身父亲根本不曾 给予他的。 往家走时,他内心里充满了对小儿子周聪的恼火。怎么可以向他隐 瞒这件事呢?怎么能不让他参加师父的追悼会呢? 快走到家门口时,他气消了大半 个月前自己所处的状况,决 定了儿子不愿告诉他。儿子做得无可指责,假如自己是儿子,也会隐 瞒啊! 到了家里,郑娟见他裤子后面又湿又脏,十分诧异。 他说不小心摔了个屁墩。 周秉昆在师父家见到了邵敬文。 他没带什么东西去,不知带什么好。师母向桂芳已经是一位老妇人 了,头发全白了,瘦了不少。如果路上遇到,几乎认不出她了。邵敬文 也瘦了。周秉昆进门时,他正站在椅子上,修理挂窗帘的横杆。 师母抱住他,慈祥地说:“别老为楠楠的事难过,啊?!不幸的事 摊上了也就摊上了,活着的还得把日子往前过下去。你比师母强,你还 有郑娟呢,还有周聪呢,可师母却只有朋友没一个亲人了。几个亲人从 一九五七年起就不来往了,两个哥都不在了,只剩一个老姐,是死是活 也不清楚。” 师母本是劝慰他,可自己却难过起来。 邵敬文从椅子上下来,分开他和师母,将师母扶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他一见师父遗像,跪将下去,又哭了。 邵敬文拽起他,小声说:“别这样,你这样不是惹你师母难过吗? ” 他边哭边埋怨:“我儿子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也不告诉我啊!我明明 在本市,都不去参加师父的追悼会,我还算个什么徒弟呢? ” 邵敬文说:“你师母不让告诉你。你家摊上了那样的事,有必要非通 知你吗?你姐夫去了,代你送了花圈,我把写着你名字的花圈摆在几位 领导送的花圈前边了。你师母说,你对师父比他们重要,我那么做对。” 向桂芳又说:“秉昆啊,你师父走得很平静,毫无痛苦。虽然走得早 了,却是寿终正寝的走法。那也是他的修为,咱们都不难过了啊。我俩 共同生活了二十几年,我幸福,他也幸福。我已经活得很知足了,你师 父也是。今后,你和敬文就是我在世上最亲近的人了。为了我,你俩都 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敬文,你接着把窗帘杆修好。秉昆,你也有活。” 于是,邵敬文又修起了窗帘杆,秉昆跟在师母身后进了厨房,师母 派给他的任务是疏通水池,别让水龙头滴水。好在邵敬文带来了工具 箱,用什么有什么,算不上难活。水龙头太老旧了,必须换,秉昆骑自行 车去买了个新的。老邵修好了窗帘杆,又帮秉昆。没多时都弄好后,秉 昆发现纱窗太脏了。 他说也刷刷吧。” 老邵说:“对,刷刷。” 刷完厨房的纱窗,接着刷卧室、书房和客厅的纱窗。 向桂芳阻止道:“快入冬了,你俩别费事了。” 老邵说:“正巧秉昆也来了,一块儿刷刷,您家里能透亮一冬天。” 二人一个刷,一个拎到卫生间冲,一个多小时后便将干干净净的纱 窗安装上了。 向桂芳说:“是透亮多了。 二人便向她告辞。不在饭口上,她怕他俩家里都有事,也没挽留。 走在路上时,秉昆说:“老邵,以后咱俩每月看望一次我师母吧。” 邵敬文说:“每月相隔的时间太长了,半月一次吧。也不必同时去,我 上半月,你下半月,这样看得勤些。白老师与咱俩关系不一般,他不在 了,咱俩都替他多关心他老伴。” 秉昆说:“对。” 邵敬文说:“以后你就叫我老邵了? ” 秉昆说:“我自己也老了呀,有资格叫你老邵了。” 邵敬文站住看着他,叹道广可不嘛。” 秉昆向他倾诉了找不到工作的苦恼。 邵敬文想了想,安慰道:“估计我能帮上你,耐心等我信儿吧。啊,见 了你又想到了另一个人,咱俩得定个日子,一起去看看曲秀贞。” 秉昆问:“曲秀贞是什么人啊? ” 邵敬文说:“你怎么可以不记得她了呢?就是你们当年酱油厂几个 朋友叫人家老太太的那个曲秀贞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