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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下部第三章(5)


   结果,“我是一条虫”在基层干部中一时成了时髦的说法,又不久,成 了知识分子喜欢的说法。大学的讲台上,经常能听到教授们说自己是一 条虫。甚至,小学生的作文中还出现了 “我是一条虫”这样的题目。
   蔡晓光专门召集同事开了一次会。他说:“也许咱们开了一个不好 的头……”
   老摄影说:“我认为不是咱们开了一个不好的头,是领导。咱们加一 块儿的影响也没有领导一个人的影响大,领导就不该在基层干部会上那 么说。”
   蔡晓光说:“以前,我从没听到任何一位领导说自己是一条虫。大小 是领导,就不会再认为自己是一条虫了。总之,是咱们不小心让领导学 了一句不该学不该公开说的话。领导都是龙,大龙小龙的区别而已。现 在许多人都说自己是条虫,咱们以后就不说了吧。咱们是条虫,心里有 数就行,没必要像给自己做广告似的,见了陌生人就那么声明。”
   后来,他们果然就都不说“我是一条虫” 了。
   再后来,市里发生了一次重大火灾,街谈巷议了挺长时间。群众注 意力都转移了,“我是一条虫”的说法才渐渐从人们的意识中淡去。
   他们大多数人没读过小说《悲惨世界》,也不知道什么米里哀主教。他 们认为,“我是一条虫”这句挺有禅味的话是蔡晓光对自己的看法,认为 他是一个活得明白到家了的人。这使他的好口碑又上升了,也使某些女 性对他的幻想越发不可收拾。那一段时间,“蔡绝主”虽能定力强大地 保持方寸不乱,却毕竟不堪色扰。电视剧甫一杀青,他便到乡下躲避桃 花运的包抄围剿。那些日子里将他成功拿下的,便是市立二院的“护士 长同志”。
   “蔡绝主”患了严重颈椎病,致使全身哪儿都痛,每天坐也不舒服站 也不舒服躺也不舒服。他首先想到能为自己去除病痛的人是郑光明,就 是郑娟那出了家的弟弟萤心和尚。萤心是周秉昆的妻弟,他是周秉昆的 姐夫,当然他与萤心也是亲戚关系,他认为萤心肯定会带着特殊感情为 他去病。而且,一闲下来,他也有愿望向萤心请教佛教知识。几名“死党”陪 他去了北普陀寺,但见萤心的按摩房外排了许多人,多是底层百姓。不 收费,有耐心,有爱心,手法高明,并且与佛相近,前往的人自然纷至沓 来,络绎不绝。有的病人甚至远道而来,被亲人搀扶着,或坐在手推车上。
   助理小刘说:“我去告诉他你来了,咱们加个塞儿吧。”
   蔡晓光说:“不可,别打扰他了,咱们也别与老百姓争这份佛家的福 祉了。”
   他也出家人般双手合十,朝那按摩房拜了三拜,连称善哉善哉。
   之后,他就与同事们下山了。
   尽管没有见到萤心,但在北普陀寺的所见已经让他感到莫大欣慰。
   或许是前世未了情缘,返城的路上,在一辆市郊公共汽车里,他与“护 士长同志”关铃坐在了一起。他本与小刘坐在一起,关铃上车时车里没 座了,他正闭着双眼想心事。小刘起身向关铃让座,她没好意思坐。小 刘再三谦让,她才坐下了。倘若小刘并没让座,蔡晓光与关铃后来也许 不会发生肉体关系;倘若小刘虽让座了,关铃只谢不坐,蔡晓光还是不 会与她成为情人。
   关铃坐下了,那种关系便也注定了。
   那天风大,蔡晓光见卷入车内的风将她的头发吹得直往起飘,主动 将车窗推严了。关铃感激他的贴心表现,主动与他聊了起来。蔡晓光认 识几位医院里的头头脑脑,更想认识医生或护士,为的是自己和同事们 看病方便。头痛脑热去医院,再因为要省时间找院领导,他觉得会让对 方讨嫌,直接认识一位医生或护士,反而方便多了。
   一听关铃说自己是护士长,而且是市立二院的护士长,蔡晓光立刻 愉快地向她递了张名片。
   关铃一见那名片上印着“蔡晓光”三字,双眸顿时晶亮。
   “你就是……一条虫? ”
   “是啊,你不怕与虫子坐在一起吧? ”
   “不怕,想不到今天认识了你这个真人!”
   二人对视微笑,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那天是星期日,关铃是专程去北普陀寺观摩萤心的按摩手法的。
   后来,关铃就出现在了蔡晓光隐居的村子里,继而出其不意地出现 在了他面前。她的按摩手法不错,蔡晓光尝到了全身放松的好滋味儿。
   “坐怀不乱”这个词经不起认真寻思,一认真寻思,便觉太不靠谱。当 一个颇有姿色的女子主动、热烈地投怀送抱时,生理正常的男人一般不 可能不乱。起初,蔡晓光还很有顾虑,听关铃说她是离异独身女子后,便 放心大胆水深火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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