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萌子是在12岁的时候,那时候我念初一。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才成为朋友。
萌子是住在我邻村的一个女孩子。而我们上的那所学校,便在铁轨向南延伸十多里开外的地方。记忆里是夕阳西下,满天的云彩染红西边山头的时候,我与萌子蹦蹦跳跳地沿着铁道一路玩耍着回家。
我与萌比走铁轨,看谁走得远。
萌子穿一件雪白的棉质裙,浅白色的球鞋。披肩的长发,大眼,肌肤白皙。像只翩翩起舞的小天鹅。
每次比都会是萌子赢我。因为我常会因为看萌在铁轨上手舞足蹈的样子而陶醉得忘了注意到自己的脚下。看到我因身体失去平衡双脚踩在石子上发出“哗哗”的声音时,萌子便会开心得意的笑起来。嘴里不停的说着我笨。而我,望着萌子那微笑的美丽的脸,纳纳的站着,像一个小傻瓜,心里却有说不出的开心。仿佛赢的那一个是我。
其实萌子是个比较内向文静的女孩子。不太怎么爱说话。刚分到一个班的那阵子,
我并没有注意到萌子有什么特别。她好像是不太容易融入到人群中的,很少与同学交谈,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
直到上了初中二年级,我们的语文课换了新的老师。蛮有文学才华样的一个女老师。教起课文来很有一套。她有一个毛病,就是每次班里有作文课,她都会把学生写得好的文章与写得最坏的文章拿出来在班上点评。然后让其文的作者走到讲台上来朗读自己的大作。美其名曰是为了提高我们的写作水平。
很奇怪的每次都会有萌子的文章。当然,是写得好拿来让学生们学习借鉴的那种。萌子的文章写得如行云流水,文笔温婉细腻。满脑子青春少女的梦。完全不像是平日少言的她。
平和轻柔的声音从白衣少女那一低头的秀发里传荡开来,40多人的教室会突然间变得异常的安静。
。。。。。。
开始有人给萌子写小字条,写信。本班与隔壁班的成绩优等生与城城一样的帅哥们开始向萌子展开攻势。萌子并不为之所动,仍是当初来时的样子。文静,不多说话。唯一的改变是与我渐渐熟络起来。我好长一阵子还弄不清萌子怎么会向我表式友好。 也许是我是班里唯一与她放学走同一条路的一个。但我更觉得是我没有像班里别的男生一样的调皮。看上去还不算太坏,尽管成绩并不是很优秀。我一直以为是后者的原因居多。我开始不再讨厌上语文课。
我们开始放学一起回家。走长长的田间小路。。。用脚踢铁轨边上的石子。。。开始的时候只是偶尔遇上的时候一起走。到后来,萌子每次路过我的村前,便会邀我一起走。原来,萌子也不是那么的难以接近。萌也需要朋友;有时候走累了,便会在路边坐下来,我们并肩坐在微温的石子堆上。列车风驰电掣从我们身旁掠过,急风吹起萌子的长发。。。
我说:“萌,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去看海,去看海明威笔下的海。你呢?”
我把随身听的耳机递过去,“是郑智化的水手?”
我笑而不答。
转眼到了初中毕业,萌在我的留言册上写BEYOND的句子:无论过了过了有多久,我的关怀永远在;无论相距相距有多远,只盼能听到你过得开怀。
这是我最爱的歌曲。我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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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高中,萌分在了文科班,而我在理科班。所幸的是,我们仍在同一个学校,仍能一起在夕阳下走那条铺满石子的铁轨。日子幸福得仿佛可以永远。然而,不幸的日子也突然而来。萌的父亲死了,死于肺癌。这对萌无疑是晴天霹雳。萌的父亲冶病几乎用光了所有的钱。结果还是走了。就埋在萌家的后山上。
我不懂安慰,只是陪萌难过着。萌的母亲没有再嫁,从那以后,一个人维持一家。萌还有一个弟弟,比萌小2岁。日子可以想像到是怎样的艰难。
我替萌难过着。那样天使般的女孩,我一直担心萌会承受不了这突然如其来的打击。可萌仍是萌,仍然是那么的优秀。只是,变得更沉默少言。
学校的东边有一条小河,河的对面是一望无边的田野。萌常去河边坐。青青的草地上,常能看到萌,一身雪白的衣裙,长发遮住了她的脸。有时候会看到她捧一本书,但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呆呆的静默地坐在那里。阳光下的田野与小河,白衣胜雪的少女,一幅很美的图画。我却不敢打扰。记得我曾问萌为什么那么喜欢海。萌喃喃的说,是那种蓝,透明的蓝。梦一样的蓝。
而如今,那蓝在萌的眼里,抹上了一丝忧郁。。。。。。
坚强的萌,我可以想像到她的悲伤。
两年后,高中毕业,我来了城市里一所二流的大学。而萌,考上了湖北的一所名牌大学,却没去读,去了深圳。从此音信全无。
三年的大学对我来说,是阴郁的日子。我 与一起逃课的人去看通宵的电影;同学的生日会上,从不喝酒的我喝得烂醉;在深夜不开灯的夜里听收音机。。。
每次假日回家,我都会去萌家向萌的母亲打听萌的消息。可萌母也不知道萌的具体地址,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会收到萌寄来的钱。
“就是靠萌子的钱供她弟弟上学,还有家用”。
我心里莫名的凄悲。
我变得越来越习惯晚睡。张雨生在收音机里唱:“如果爱情会老,会不会有爱的勇气,天空还下着雨,滴落着对你的思绪。。。。”夜空里传入耳膜,格外的悲凉。
开始变得沉默。我终于明白萌。很想与人大声说话,希望有人能听我说。可没人理解。满眼都是忙着花前月下的人,忙着考研的人,忙着生活的人。我只是沉默。
一次又一次的给萌写信。然后一封一封的撕成碎片。因为我不知道要寄向哪里。
长沙的街道一天天的在变宽,楼一幢高过一幢。唯一不变的是头顶的天空。阴晴不定的天气,绵绵不绝的雨。我在尘土飞扬的大街上走;在雨后的小石巷里穿行;在凌晨两点的街头抬头仰望稀少的星子。
我以为我会把萌忘记。我以为我会。
过年的前一夜,我坐车回家。火车在夜色里穿行。车厢里很静,暗淡的灯光照着一张张熟睡的陌生脸。也有几个没睡的人,烟头在指间明灭。窗外是无尽的夜空,隐隐可以辩出山与田野的轮廓。偶尔远处会有灯光,隐隐地一闪一闪,像行在夜里人的眼睛。
列车车轮与铁轨的摩察发出“嚓哒,嚓哒”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在心里。脑海里许多的念头一下子全涌了出来。如流年。。。想像着萌的样子,那白色的飘起的裙,那浅浅的笑。。。那在铁轨上翩舞的样子,依然那么的熟悉。我一直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喜欢穿白色的裙子,好多几想问她,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萌,不知道这喜欢里面有多少爱的成分。只是想念着。从来没有对萌说过,也从来没有暗示过。但我想,萌知道。每次从发黄的留言本里看到萌那行娟秀的字,我都这样想。
终于知道萌的地址。那个写着深圳特区某个合资公司的地址在我手里握了三天,我终于提笔在雪白的信纸上写上了“萌子:”
一周后便收到萌的回信。信里依然是熟悉的字迹,她说她一切都好。说想不到事隔这么多年我还这么的惦记着她,说她其实也一直惦记着我。并随信寄来一张照片。夕阳下,一身黑衣的萌站在沙滩上浅浅的微笑着。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蔚蓝的海。
萌终于看到她心中的海了,我忍不住微笑。
。。。。。。
之后很久,又没了萌的消息。我也一直没去信。但心里比以前开心多了。我们还是朋友。萌还当我是朋友。这,对日子很清苦的我已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接着下来的日子,我找了一个又一个的工作,每天不停的上班,下班。与许多陌生的人成为朋友,然后分开,遗忘。如一道道的风景逝去。
星期天的日子,便一个人跑去上网,从日正当空坐到幕色降临。与一些来自四面八方的陌生人聊天,闲扯。然后分开,然后忘记。
与一个叫“微微安”的女孩子聊天。她问我的爱情,我说我没有恋爱过。她不信。我给她讲我与萌的故事。
末了,她说,你应该有自己的爱情。然后放林忆连的歌给我听:“这种想见不敢见的怀念,让我对你的爱越来越浓。。。。。”
我心酸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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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后的第二个情人节。丽邀我去蹦的。丽是我的一个同事,也是朋友。是个开朗大方的女孩子。我知道她对我的心思。我不便拒绝,便同三三两两的同事一起。午夜,金色年华的包厢里,我们喝得烂醉。丽唱刘若英的《为爱痴狂》,煽情之极。
丽终于说出想和我在一起。尽管我知道,早就知道。但面对丽突然而来热情坦白,我有点不知所措。我知道,丽是个需要爱的女孩子,需要呵护与各种爱的女孩。可,却不是我能给予。
我说,对不起丽,我是个不断回头看的人,不适合你。
深夜里,丽发短信给我:你是个自私的男孩子,你害怕失去所以拒绝接受对吗?
不开灯的房子,我坐在床头,怔怔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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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突然收到萌的信。她说她要回长沙,就在月底。我兴奋不已。
我去车站接她。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萌一身矿黑色的风衣,齐耳的短发,安静地立在一个行李包前,静默地微笑着。
我们在有着几米高的落地玻璃的餐厅坐下。面对面的坐着,我可以很清楚的看萌的脸,这是我们分开6年之后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看萌的脸。仍是那一抹忧郁的大眼,漂亮的云一样的发。
我们说着各自这些年的际遇。我说:“萌,恋爱了吗?”
“有过,但,已经过去了”。萌轻笑“为什么会想问这个,你呢?”
我说没有。
那真是一个温暖的下午。落地玻璃上有雨滴不停的流下,窗外有绵绵的雨丝。却不觉时间流过。
短暂的沉默后。我忍不住问萌:“为什么不穿白色的衣服了呢,我记得你一直喜欢白色呀?”
“以前是喜欢,不过后来。。。觉得白色容易脏,而黑色可以包容一切。你不是以前也不留长发的吗?”
心里水一样的晃动。我们相视而笑。
其实我知道,这些年从一些熟悉萌的朋友那里。萌谈了恋爱。。。换了好几次工作。。。然后又失恋。。。
我可以想像萌这些年的生活,她走过了一段怎样艰辛的路。可,眼前的萌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于过去,她平静,从容。像说着一个别人的故事。
。。。。。。。
萌临走的时候给我给了手机号码。说这次她不走了,会一直留在长沙。要我常与她联络。还说如果要走,一定会告诉我的。我也留下电话号码给她。然后我们道别。在那温暖的下着小雨的秋天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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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以后,直到现在,我一直再也没有见过萌,也没有萌的电话。我,也没有打给萌。虽然有好多次寂寞的时候想起那个熟悉的号码。
日子云淡风轻的过去。我在黄昏里在这城市的大街上走,在深夜里听郑智化沙哑的唱〈〈我这样的男人〉〉。下班时在秋夜里看一身黑衣的短发女子在细雨里撑一把伞。。。。。。
心里想着, 也许那女子会是萌呢!我不知道我与萌还要多久才会再重逢。但我知道,她在这个我在的城市。也许也会像我在想念她一样的想念着我吧。这个荒凉的城市因添加了她的呼吸,而变得生动与充满着活力。
2002。9。12晚凌晨40分
阿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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