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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境遇到境界:《梦华录》的美学品悟(4)

(三)从人工到天工

   “就某种意义来说,中华美学在唐宋之交发生了嬗变。就趣味来说,唐代更尚崇高,宋代更尚优美。就意境来说,唐代更尚意,而宋代更尚境。”[3]剧作者将宋代崇淡、尚简、求境的美学精神表达有机镶嵌进赵盼儿、孙三娘和宋引章等人的技艺之中,“据自天工又巧夺天工”的艺术境界呼之欲出。

   以该剧第16集为例,赵盼儿应战茶汤巷胡掌柜的斗茶一段落颇为神妙:胡掌柜以茶为技,重名具利器、刻意雕饰;赵盼儿载茶共舞,重心物相合、大道素简。相较于胡掌柜所采用的新岁贡茶、名山禅泉、传世金碾,赵盼儿所选只是无名山茶、寻常雨水、朴素器具。然碾茶一局,赵盼儿身心合一,融曼妙歌舞入碾茶;点茶一局,赵盼儿以茶筅击拂比肩琴技拂弦,击拂忘我,珠玑磊落,一曲《阳关三叠》自茶盏中悠悠而生;水痕比拼一局,赵盼儿注汤时屏气凝神、于茶沫间轻拢慢捻、静候观茶生画。点茶因技巧而可求,分茶因随意而难得。斗茶即将结束时,赵盼儿茶沫表面看似寻常,片刻后“月上柳枝头”却自水面而生,让人体味到“饰而无饰,人工疑为天工,绚烂化为平淡的中华美学所追求的最高境界(‘素’)。”[4]

   “琵琶有如心声,下者论技,上者论意。”剧作者借顾千帆这一角色之语道出了追求“从人工到天工”的艺术境界。宋引章最初练弹《凉州》时,顾千帆直陈她面对塞外名曲却以既往琵琶之技照猫画虎,全然一副小儿女情态,不闻元稹口中“凉州大遍最豪嘈”的金戈铁马之音。自此,宋引章方痛定思痛,开始体会曲中真意、正心苦练琴艺。至贺寿献艺之日,随琴声扬起,镜头推近,景别渐紧,宋引章所弹之音铿锵有力、杀气凛然,戛然而止而曲终意在,令人虽不在塞外之地却可共悲壮之情。于奏曲者,弦弦掩抑声声思,宋引章的昔日屈辱浮现眼前;于听曲者,诉尽心中无限事,刀光剑影闪现顾千帆脑海。一曲《凉州》,可谓言家恨述国仇、听他者省己身、观当下且忆过去、居人间亦巡九霄。

   诚如《中庸》所语:“致广大而尽精微。”[5]人世间的个中悲喜、时空里的万千古器、江湖中的卓绝技艺……既纷繁恣肆于眼前,又大隐隐于市。《梦华录》游历在市井间、品察在器物中、拥抱在街巷里,隐于市井以观照人的生动,隐于器物以承载人的想象,隐于指尖以回归人的自在,壮溢目前,乃是大宋气象。

  三、以辞文达旨远:诗意影像的期待

   于影像构成之维,《梦华录》自觉追求“以辞文达旨远”的美学境界:细腻精致的画面修辞传达出宋朝风貌,别出心裁的画面构图映照人物心境,流畅诗意的运动调度释放情感张力,灵动传神的意象复现巧妙牵引观众想象。

   就构图而言,该剧在力求镜头工整、画面层次丰富的基础上,进一步追求对人物内心波澜的生动外化,采用了横屏竖幅、倾斜镜头等视觉造型手法。第25集,当赵盼儿在船上急救顾千帆后,面对顾千帆的生死未知、宋引章的叨扰不休,赵盼儿束手无策忧急焚心,强行抑制的情绪瞬间汹涌而至。从空间到人物,导演全程以45度倾斜镜头来呈现这一段落。与此相呼应,第30集,当沈如琢在宋引章面前恶态尽显、宋引章奋起反抗时,激烈的镜头运动配合倾斜的画面构图、雷鸣电闪配合急促不安的呼吸挣扎、前景的纷杂纱幔与冷暖光线交叠,影像极富表现力地传递出宋引章临危反抗的百感交集,自此,她将冲出至暗时刻,永不再做“笼中的金丝雀”。

   横屏竖幅的镜头在第13集中有所呈现。面对囚犯的破口大骂、血口相喷,正在审讯犯人的顾千帆开始在回忆场景中“审问”作为“活阎罗”的自己,当他端起本用于清理面部血渍的热水倾盆浇向自己时,画面顺时针旋转90度,长达8秒的镜头以横屏竖幅的形式呈现。横屏观看竖幅影像的不适感、错乱感揭示出顾千帆正饱受冲击的内心:正是这份血腥职业将他拖坠至自责与纠结的痛苦深渊。横与竖的外在形式对立映射着顾千帆无奈不得不担负“活阎罗”恶名的内心冲突,新意与深意俱足。

   《梦华录》对水面和镜面镜像的运用频繁自如,体现出和谐一致的审美意趣。剧中所用镜像无一不是在表现禁锢的境遇之苦、往事的折叠之苦、内心的郁结之苦。当赵盼儿凝视湖水回忆身在乐籍的往昔时,摄影机迎面与赵盼儿直视;当梳妆台前周舍逼迫宋引章以嫁妆供他赌乐风流时,一面小小的方寸妆镜定格了她也囚困了她;当赵盼儿初入乱花渐欲迷人眼的东京,借水面倒影而成的无形之框预示着她将陷入漫漫困境;当皇城司内顾千帆照镜自观,多少“活阎罗”的回忆和心结涌上心头;在赵盼儿误认顾千帆辜负自己决定果敢前去威胁望月楼老板时,她直视街边水盆中的倒影,投进火珊瑚发簪——定情信物行将成为胁人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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