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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中部第一章(3)


谁还去周边挖取黄泥,常常引发严重冲突。那些人家会形成一种占山为 王的领地意识,攻守同盟,态度凶悍,让企图分享公共资源者望黄泥而 却步。
   周志刚是洁身自爱的人,当然避免自取其辱。缺少了黄泥,不论他
对自家房屋的维修,还是对他们那条脏街所进行的面子工程,都只好停 顿下来。毕竟他只是一个老迈的改良者,也只有点儿人生余力做改良
者。倘要彻底改革自己家及那条脏街的面貌,需动用推土机和铲车,需 有充足的建材,还需有一支建筑队。单枪匹马的他只有一把抹板,街坊
们心劲儿又不齐;对他们而言,维修自家房屋是分内之事,至于那条脏 街已经那样了,可以怎样改良一下不在自己考虑范围。他们认为那纯属
政府的事,如果政府不觉得有失面子,他们则是特能忍受的,住在那么 脏乱差的地方的人家还有面子值得在乎吗?还讲得起面子吗?讲面子起
码也得有黄泥呀,连黄泥都稀缺了,就只得让面子见鬼去了。墙皮掉得 太不成样子了,才趁夜到这里那里去偷黄泥。谁家的男人或大男孩天黑
后挑着水桶走往与水站相反的方向,准是到什么地方偷黄泥去了,用水 桶往回挑是为了掩人耳目,街坊们对此心照不宣。偷黄泥往往引发人身
伤害事件,但由于是刚性需求,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周志刚断不会做那种勾当。他连自家墙上掉下的墙皮也宝贵地留存 起来,积少成多,以备用时。他不敢放在门外,怕被偷,专门放在家中一角。
   星期日或年节假日,儿女们回来看望他和老伴时,他嘴里常常会忽 然蹦出一句话广你们谁知道哪儿有黄泥吗? ”
   儿女们便都装聋作哑。
   他是在儿女面前自尊心极强的父亲,不会问第二次的,总用自言自 语缓解自己的担忧:“这个家再不修修抹抹,那就不像个家了。”
   他们老两口和外孙女冯阴珥住在那个家里。
   秉昆妈奇迹般结束了植物人状态。这是郑娟创造的奇迹,或许还有 什么神明暗中保佑吧,究竟有没有谁知道呢?
   郑娟自从承诺替秉昆照料他母亲和他外甥女,可谓无微不至。她还
要尽姐姐和母亲的责任,那两年里的含辛茹苦不难想象。然而她无怨无 悔,简直是怀着一种感恩般的心理终日操劳,把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
寡妇的坚忍耐劳发挥到了极致。秉昆被捕后,她便住到了周家,俨然主 妇,全不顾别人会怎样议论她。她也不能整日不出屋啊!每天必得挑水
倒泪水倒垃圾,经常要扫扫小院以及院外的街道,冬天得清雪,也要上 厕所,于是不仅那条街上的人,前后街上的许多人都认识她了。
   秉昆的所作所为在光字片经久流传,郑娟也成了光字片人家一个时
期内常谈常新的新闻人物。这俊俏的小女子有孩子却从没见过她丈夫 的影子,那么想必是个小寡妇啰?她是周家的亲戚吗?以前从没见她到
周家来过呀,估计不是的。那么她肯定只与周家的小儿子周秉昆有关系 啰?他怎么认识她的呢?他俩是何种关系呢?以后她和周家关系又将怎
样呢?这些都是人们不可能不产生的疑问。而这些疑问,让光字片不同 年龄的男人和女人见到她时,目光也就各种各样。有一点却是相同的,便
是都有从她身上看出可提供新谈资的企图。那各种各样大同小异的目 光,任何人都会感到如芒在背,对于郑娟也不例外。
   每次遇到那种目光,她都能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淡定自若,确切地说
是竭力表现得那样。她不是演员,不擅表演,却胜似演员,被如芒在背 的目光逼出了表演能力。有时人们的目光还让她感到似针刺脸,比如往
家担水时,几条街的人家都在一处供水站接水,那儿总是排着担水的人 们,少则五六人,多则十几人。担水是大人的事,起码是小伙子们的事。他
们排队时很亲热地聊天,却从没谁与她说一句话。他们竭力不看她,仿 佛她是隐身人。那也是种表演,对于他们同样绝非易事。他们并不歧视
她,只不过都不知道和她说什么好。特别是男人们,似乎谁也不想而且 不敢成为与她这个来历不明的俊俏小寡妇说话的第一人,如同那会让自
己也引起猜疑似的。可是在水站排队接水时,十几分钟二十来分钟里始 终不看她一眼,更是难为自己的事。他们偶尔看她,脸上毫无表情,如
同无意间朝她所站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她确乎是隐身的,他们的目光似 乎仅仅是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而已。实际上当然并非那样一一他们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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