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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第三部 第十一章)(2)

“本来就该这样嘛。”兰伯特对一切都点头称是,不断给我斟酒。

主要是,他战战兢兢地担心,可别说了什么话惹我生气,可别说了什么话冒犯了我,他竭力劝我多喝酒。这一套做得那么粗俗和那么明显,连我在当时也不能不有所察觉。但是我自己已经无论如何也走不开了;我不停地喝酒,不停地说话,我非常想把心里的话统统倒出来,当兰伯特出去买第二瓶酒的时候,阿尔丰西娜用吉他弹了一支西班牙曲子;我差点没有失声痛哭。

“兰伯特,你知道全部底细吗!”我不胜感慨地叫道。“这人,一定要把他挽救过来,因为他周围……是一片魔障。就算她嫁给了他吧,那燕尔新婚的第二天早晨,他也会把她一脚踢开……因为这是常有的事。因为这种强迫的、野蛮的爱,就像癫痫病发作,就像绞索上的死扣,就像生病一样——稍得到满足,——障眼布就会立刻脱落,与之相反的感情就会油然而生:厌恶与憎恨,就想消灭她,弄死她。你知道亚比煞的故事吗,兰伯特,你读过这故事吗?”

“没有,不记得了;是小说?”兰伯特嘟囔道。

“噢,你什么也不知道,兰伯特!你太,太无知了……但是我不在乎。无所谓。噢,他爱妈妈;他亲吻过她的照片;他会在第二天早晨就把那女人赶走,而自己则去找妈妈;但是已经晚了,因此现在必须挽救他……”

最后,我伤心落泪,开始痛苦地哭泣,但还是不停地说呀说呀,喝了很多酒。有一个非常突出的特点,那就是整个晚上兰伯特一次也没有提到过那份“凭据”的事,就是说,没问这凭据在哪?就是说没叫我拿到桌面上来,给他看看。既然要商量如何行动,似乎,还有什么比问到这事更自然的呢?还有个特点:我们只是说要做到这点,而且我们也一定会做到“这点”,但是,在哪儿做,怎么做和什么时候做呢——对此我们却绝口不提!他只是对我连连称是,言听计从,不断和阿尔丰西娜交换眼色——别无其他。当然,我那时候已经没法分辨是非好坏了,但是这事我还是记得的。

结果是我在他那儿的长沙发上睡着了,也没脱衣服。我睡了很长时间,醒来时已经很晚。记得我醒来后大为诧异,极力想弄明白和回想起所发生的一切,又在沙发上躺了一段时间,装作还未睡醒。但是兰伯特已经不在屋里了:他出去了。已经九点多;生着了的火炉在噼啪作响,就像那天夜里我被冻僵之后,我头一回住到兰伯特家的情形一样。但是,阿尔丰西娜却在屏风后面监视着我:这情形我立刻就发现了,因为她有两三次探出头来张望和观察我的动静,但是每次我都闭上了眼睛,装睡。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感到心情压抑,我必须弄清楚我现在的处境。我恐惧地感到,我昨夜向兰伯特推心置腹,吐露了一切,跟他密谋策划,我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来找他,——这样做实在太荒唐,也太可恶了!但是,谢谢上帝,那凭据还留在我身边,还同过去一样缝在我一侧的口袋里;我用手摸了摸——还在!这就是说,我只要立刻跳起来,拔腿逃走就行了,以后见到兰伯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不配。

但是我自己却感到羞愧难当!我自己是自己的法官,——噢,上帝啊,我心里装着些什么东西啊!但是,我不想来描写这种地狱般的、让人受不了的感情,也不想来描写怎样意识到自己的肮脏和下流了,但是我终究应该坦白承认,因为,似乎,到了该坦白承认的时候了。在我这部纪事录中,必须指出这一点。总之,让大家都知道好了,让大家知道我之所以要侮辱她,想亲眼目睹她怎样向兰伯特赎买(噢,多下流啊!),——并不是为了挽救发狂的韦尔西洛夫,让他回到妈妈身边去,而是因为……因为,也许,我自己就爱上了她,爱上了她,因她而吃他们的醋!吃谁的醋呢:吃比奥林格的醋,吃韦尔西洛夫的醋?吃她在舞会上将要与之暗送秋波,载言载笑的所有人的醋?——而我却只能站在一旁的角落里,自惭形秽……噢,太不像话啦!

总之,我不知道,我因她而在吃谁的醋;但是我却感觉到,并且在昨天晚上我已经像二二得四一样深信不疑,对于我,她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这女人将会把我推开,嘲笑我的虚伪和荒唐!她是一个诚实而又光明磊落的人,而我——我是一个密探和用所谓凭据进行敲诈的人!

所有这一切,我从那时候起就一直埋藏在我心底,而现在是时候了——我要做个结论。但是,我还要最后一次申明一点:我也许有整整一半,甚至有百分之七十五是自我诽谤!那天夜里,我像个疯子似的恨透了她,后来又像个发酒疯的醉鬼。我已经说过,这是一种感情和感觉乱成一团的混合体,对此我自己也莫名其妙。但是,反正一样,总得把这些东西说出来吧,那,至少有一部分感情总还是确凿有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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