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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第二部 第九章)(5)

“你哭,你抽抽搭搭地哭什么,傻瓜,蠢货!看我不揍你!”于是他便开始揍我,用拳头狠狠地揍我的后背,揍我的腰,越揍越疼,于是……我忽然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大亮,刺骨的寒冷,在雪地上,在墙头上闪闪发光……我蜷缩着身子坐着,奄奄一息,我穿着皮大衣,身子都冻僵了,有个人站在我身旁,在叫醒我,大声地骂骂咧咧,用右脚的脚尖在很疼的踢我的腰。我欠起身子,一看:一个人,穿着贵重的熊皮大衣,戴着貂皮帽,乌黑的眼睛,蓄着一部漆黑的络腮胡,鹰钩鼻,向我龇着一口雪白的牙齿。白白的脸蛋,红喷喷的,脸就像一副面具……他向我很低地弯下了身子,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从他嘴里喷出一口口冰冷的寒气。

“快冻死啦,你这醉鬼,你这混球!你会像狗一样冻死的,起来!起来!”

“兰伯特!”我叫道。

“你是谁?”

“多尔戈鲁基!”

“什么鬼东西多尔戈鲁基?”

“就姓多尔戈鲁基嘛!……图沙尔……就是你在小饭馆用叉子扎他腰的那主……”

“啊——啊——啊!”他叫道,脸上露出一副长长的、如梦初醒般的微笑(他还当真把我给忘了!),“啊!那么说,是你,你!”

他把我扶了起来,让我站好;我勉强站住,勉强能动,他用一只手扶住我,搀着我走。他注视着我的眼睛,仿佛在想,在回忆,在用心地听我说话,而我也含混不清地使劲儿说,不断地说,说个没完没了,我因为能说话,是那么高兴,那么高兴,我高兴的是这是兰伯特。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是我的“救星”,或者是因为这时候我把他当成了完全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了,因而大喜过望地扑向他,到底怎样,——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已经不会想了,——但是我却不假思索地扑向他。当时我说了些什么,根本不记得了,同时,我也不见得能说出多少有点连贯的话来,甚至说话我也未必能说清楚;但是他却很用心地听着。他抓住第一辆碰到的出租马车,于是,几分钟后我已经坐在一片温暖中,坐在他的房间里。

任何人,不管他是谁,大概总会保留某种关于他发生过的事情的回忆,他认为或者倾向于认为这事十分离奇,非同寻常,超出常轨,几乎是奇迹,无论它是什么——一个梦,一次邂逅,一次占卜,一种预感,或者诸如此类的什么。我至今仍倾向于认为,我与兰伯特的这次邂逅,甚至是某种带有预言性的事……至少从邂逅时的种种情况以及产生的种种后果来看,理应如此。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一切,一方面发生得至少极其自然:他不过是做完自己夜间该做的事情回家(做什么事——以后不言自明),半醉半醒,在胡同里,在一扇大门旁站了一会儿,就看见了我。他到彼得堡来总共才几天。

我出现在其中的这个房间并不大,是彼得堡普通中等公寓里的一间极普通的带家具的房间。不过兰伯特本人却穿得十分讲究和阔气。地板上乱七八糟地放着两只皮箱,只收拾了一半。房间的一角用屏风隔断,遮蔽着床。

“Alphonsine!”兰伯特叫道。

“présente!”屏风后面有个颤悠悠的女人的声音,带着巴黎口音,回答道,不出两分钟就从里面跳出了一位mademoiselle Alphonsine,她刚下床,匆匆穿了件衣服,披着一件对开衫,——这人长得很怪气,高个儿,很瘦,瘦得像根劈柴棍,是个姑娘,黑发,腰很长,脸也很长,眼珠会滴溜溜地转,两腮塌陷,——一副未老先衰的样子!

“快!(这是我翻译的,而他对她说的是法语),他们那边大概生茶炊了;快拿开水、酒和砂糖来,先端一杯到这里,他冻坏了,他是我的朋友……在雪地里睡了一夜。”

“Malheureux!”她像演戏似的两手一拍,叫道。

“欸——欸!”兰伯特向她叫了一声,就像呵斥小狗似的,并举起一只手指威吓她;她立刻不再做作,跑去执行命令。

他对我的身体作了检查,东摸摸西摸摸;还试了试我的脉搏,摸了摸我的脑门和太阳穴。“怪事,”他嘟囔道,“你怎么没冻坏……不过也难怪,你全身裹着皮大衣,头也钻了进去,就像钻进铺了兽皮的洞穴似的……”

端来了一杯热茶,我一口气把它喝完了,它使我立刻精神倍增;我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我半躺在长沙发的一角,一个劲地说呀说呀——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到底说什么和怎么说的,我几乎完全不记得了;有些瞬间,甚至整段整段时间我是怎么过的,我也全忘了。我再说一遍:我当时说的话,他听懂了没有,——我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我后来清楚地猜到了,即他对我说的话已经听懂得足以断定,他决不能小觑他同我的这次邂逅……他这时究竟有什么打算,以后,在适当的地方我会说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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