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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第二部 第九章)(4)

“妈妈,得啦,您哪……多难为情呀……要知道,他们现在正在窗户里看着咱俩呢,您哪……”

她抬起头来,神色匆忙:

“唉,主啊……啊,主保佑你……啊,愿天使们,愿至圣的圣母和主的侍者尼哥拉守护着你……主啊,主啊!”她像开连珠炮似的重复道,一个劲地给我画十字,而且画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大,“我的宝贝,我的亲爱的!不过,且慢,宝贝……”

她急匆匆地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块手绢,蓝色的方格手绢,一头紧紧地打了个结,她想把结打开……但是这结却打不开……

“好吧,打不开也不要紧,你就连手帕一起拿走吧,手帕是干净的,也许会有用,里面有四枚二十戈比银币,也许用得着,对不起,宝贝,再多了,刚好我自己也没有……对不起,宝贝。”

我收下了手绢,本来想说“图沙尔先生和安东尼娜·瓦西里耶芙娜对我们的生活安排得很好,我们什么也不缺”,但是我忍住了没说,收下了手帕。

她再一次画了个十字,再一次低声念了一段什么祷告词,之后,她突然——突然向我鞠了一躬,就像刚才在楼上向图沙尔夫妇鞠躬一样,——向我深深地、慢慢地、长长地鞠了个躬——这事我终生难忘!这使我猛地战栗了一下,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个鞠躬想说明什么呢?是不是像很久以后,有一次我以为的那样,想要表明:“她承认自己有错,对不起我”呢——我不知道。但是我当时立刻感到我羞得无地自容,因为“他们在上面看着我,而兰伯特说不定还会揍我呢。”

她终于走了。那几只橙子和蜜饼还在我回来以前就被枢密官和伯爵的孩子们吃了,而那四枚二十戈比银币则被兰伯特立刻从我手里抢了去;他们用这些钱在食品店里买了许多点心和巧克力,甚至都没分给我吃。

过了整整半年,到来的已经是凄风苦雨的十月。妈妈的事我已经全忘了,噢,当时仇恨,对一切深深的仇恨,已经悄然潜入我的心灵,使它浸透了恨;我虽然还像从前那样替图沙尔刷衣服,但是我已经恨透了他,而且这恨在与日俱增。就在那时候,有一回,在一个暮色四合的凄凉的傍晚,有一次我不知为什么开始收拾我的抽屉,突然,在一个角落,看到了她那块蓝色的麻纱手帕,当时,自从我把它塞进去以后,它就一直躺在那儿。我把它拿了出来,甚至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它;手帕的顶端还完全保留着过去曾经打过结的折痕,甚至还清楚地留有银币圆圆的印痕;然而,我还是把这块手帕放回了原处,推上了抽屉。这天正是节日前夜,钟声嗡嗡地响起来,在召唤人们去做彻夜祈祷。学生们已经在午饭后各自回家了,但是,这一回,兰伯特却留了下来过星期天,我不知道为什么没人来接他。当时他虽然跟过去一样仍继续打我,但是他也告诉了我许多事,他需要我,那天我们谈了一晚上列帕热夫手枪,虽然我们俩谁也没见过这手枪,我们还谈到契尔克斯人的马刀,谈到他们如何砍杀,谈到要是能落草为寇,啸聚山林,打家劫舍就好了,最后,兰伯特又转到他的话题,谈那些人所共知的下流的事,虽然我私下里感到很惊奇,但还是非常爱听。但是,这一回,我却忽然觉得受不了了,我向他推说我头疼。十点钟,我们就上床睡觉;我蒙上头,钻进被窝,并从枕头下拽出那块蓝手帕:一小时前,我不知为什么又拉开抽屉,把它拿了出来,我们的床刚铺好,我就把它塞到枕头下面。我立刻把它贴到脸上,忽然开始吻它。“妈妈,妈妈,”我边回想往事,边低声呼唤,我的整个胸口,好像被钳子夹住似的,感到一阵阵发紧。我慢慢地闭上眼睛,看到她的脸和她那发抖的嘴唇,这时她正向教堂画十字,后来又给我画十字,可是我却对她说:“别丢人了,人家瞧着呢。”“妈妈,好妈妈,我有生以来,你就来看过我一次……好妈妈,我的远方的来客,你现在在哪呢?你现在还记得你曾经来看望过的你那可怜的孩子吗?……现在你哪怕再向我露一次面呢,让我哪怕在梦中再见你一次,只为了我能够告诉你,我多么爱你,我只想能够再拥抱你一次,亲吻你那蓝蓝的眼睛,并对你说,我现在已经完全不以你为耻了,其实我当时就很爱你,当时我的心就感到酸酸的,当时我就像个奴才似的坐在一旁!妈妈,你永远不会知道,其实,我当时就很爱你!好妈妈,你现在在哪儿,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妈妈,妈妈,你还记得乡村教堂里的那只小鸽子吗?……”

“啊,见鬼……他在干吗呢!”兰伯特在自己床上嘀咕。“慢,看我不揍你!不让人睡觉……”他终于从床上跳起来,跑到我跟前,开始扯我身上的被子,但是我紧紧地、紧紧地裹住我连头都钻在里面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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