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第一部 第八章)(9)
时间:2022-11-23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次
我拉了门铃,厨娘立刻给我开了门,把我默默地让进了房间。正是为了让大家明白,对后来的一切发生如此重大影响的这件疯狂的事是怎么发生的,我必须把所有这些详情细节如实地描写一番。首先谈厨娘。这是一个凶巴巴的、翘鼻子的芬兰女佣,似乎恨透了她的女主人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可是女主人却相反,出于某种癖好,偏偏离不开她,就像一些老处女偏偏离不开她那湿鼻子的老哈叭狗或者老爱睡觉的猫咪一样。那个芬兰女佣要么发脾气和说粗话,要么就大吵一场,几个星期不说话以此来惩罚太太。想必是我正好赶上这么个一言不发的日子,因为她甚至对我的问题:“太太在家吗?”(我清楚地记得,我曾向她问过这问题)——她都不予回答,而是默默地走进自己的厨房。见状,我自然坚信不疑:太太在家,于是我就走进屋子,因为没一个人,我就开始等候,满以为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就会从卧室里走出来;要不然的话,厨娘干吗让我进去呢?我没有坐下,等了两三分钟;天已经开始几乎黑下来了,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的昏暗的房间,由于触目皆是到处挂着的印花布,显得更加阴森森的。我想先说两句,交代一下这个可憎的小屋的状况,以便让读者明了事情发生的地点。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生性顽固,就爱发号施令,再加旧日地主的癖好,她是住不惯由二房东那儿转租来的带家具的房间的,因此才租下这套恶劣的似乎像住房的住房,就为了能够独门独户,自由自在,不受他人干扰。这两个房间简直就像金丝雀的两只鸟笼,一个紧贴着另一个,一个比一个小,在三层楼上,窗户面向院子,您一走进她的住房,就像立刻走进一条狭小的过道,宽度只有一俄尺半,左面是上面提到的那两只金丝雀鸟笼,而沿着过道一直往前走,它的深处就是进入那间不大点儿的厨房的入口。一个人在十二小时内所必需的一个半立方俄丈空气,在这些房间,恐怕还是有的,但未必会更多。房间低得很不像样,但最蠢的是,窗户、房门和家具——一切,一切都挂上或铺上了印花布,一种上好的法国印花布,还镶上一种锯齿形的花边;但是这房间却因此而显得更昏暗了,简直就像旅行马车里一样黑咕隆咚。在我等候主人出来的那间小屋里,总算还能转开身,虽然里面塞满了家具,顺便说说,这些家具倒很不坏: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小茶几,镶嵌精致,还有青铜装饰,还有几只箱子和一张雅致、甚至豪华的梳妆台。但是我正在等她出来的下一个小房间,即卧室,却挂着一层帷幔,严严实实地把它和这房间隔开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房间就够放下一张床。这一切细节都是必需的,否则您就看不懂我做的那件蠢事。 就这样,我等着,而且毫不怀疑她一会儿就会出来,这时却突然响起了门铃声。我听见厨娘迈着不慌不忙的步子,走过那条窄小的过道,接着就默默地跟方才让我进来时一样,让来者进了屋。这是两位女士,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大,当我从谈话声辨别出,一个是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而另一个正是我最没想到现在会碰到她的那个女人,而且还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对此,我是多么吃惊啊!我不可能弄错:我昨天就听见过这个响亮、清脆、银铃般的声音,诚然只有三分钟,但它却留在了我的心里。是的,这就是“昨天那个女人”。我怎么办呢?我根本不是向读者提出这个问题,我不过在想象当时那一刻的情景,甚至直到现在,我也解释不清这事是怎么发生的,我竟突然冲过帷幔,躲进了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的卧室。简而言之,我躲了起来,我刚跑出去,她俩就走了进来。为什么我不向她们迎上去,而要躲起来呢,——我也不知道;一切都出于无心,完全是无意识的。 我冲进卧室后,碰到了床,我立刻发现从卧室到厨房有一扇门,那就是说,还有出路,可以摆脱这种尴尬的局面,可以逃之夭夭,但是——噢,可怕!——门锁上了,而钥匙孔里又没有钥匙。我无奈,只能跌坐在床上;我清楚地意识到,这样一来,现在,我就非得偷听她们的谈话不可了,而从她们一开口,刚开始说话,我就听出来了,这是她俩一次秘密而又微妙的交谈。噢,当然,一个诚实而又高尚的人,即便是现在,也应当站起来,走出去,大声说:“我在这里,请等一等!”而且,尽管我的处境很荒谬,也应当从她们身边走出去,但是我没有站起来,也没有走出去;我不敢,我非常卑劣地胆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