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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第一部 第八章)(3)

    我几乎在十二点整才赶到谢苗诺夫桥旁,芳坦卡河畔的瓦辛家,可是我没有碰到他,他不在家。他上班的地点在瓦西里岛,回家的时间是有严格规定的,而且几乎总是在十一时许。此外,因为又恰逢什么节日,因此我想我肯定能遇到他,因为没有碰到他,所以我就打算等他回来,尽管这还是我头一回到他家登门拜访。

    我是这么想的:关于遗产的那封信,这事是一个良心问题,而我之所以选中瓦辛当仲裁,是想以此来表明我对他的深深的敬意,当然,这肯定会使他感到高兴。当然,我也确实因为这封信而思虑重重,我也确实深信必须有第三者来裁决。但是我怀疑,即使我到时候能够摆脱困境,恐怕也不会有任何外来的帮助。主要是我自己也知道这点;具体地说:就是把这封信亲手交给韦尔西洛夫,那时候他想怎么办,就让他怎么办好了:这就是解决办法。在这类事情上,把自己置于最高仲裁者和决定者的地位,甚至是完全不对的。把这封信亲手交给他,而且不置一词,因而把自己排除在外,这样我就使自己的地位高踞于韦尔西洛夫之上,从而占得上风,因为这事多少与我有关,我如果放弃我将因遗产而可能得到的所有好处(因为,我作为韦尔西洛夫之子,在这笔钱中,当然,总应该有点什么归我所有,即使不是现在,那也是将来),那我就将永远保留最高的道德观来看待韦尔西洛夫未来的行为。再说,谁也不能指责我,说我毁了公爵一家,因为区区一个文件,并没有决定性的法律意义。我坐在空无一人的瓦辛的房间里,对这一切已经好好想过了,而且也已经完全弄清楚了,甚至我还突然想到,我之来找瓦辛,是渴望他给我出个主意,教我怎么办,——其实,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他从这件事中看到,我这人是多么高尚和多么无私,可见,我是想报复他,借此洗刷我昨天在他面前表现出的屈辱。

    意识到这一切之后,我却感到十分懊恼;然而我并没有走开,而是留了下来,虽然我心里明白,我的懊恼,每过五分钟,只会更糟糕。

    首先,我变得非常不喜欢瓦辛的这个房间。“让我看看你的房间,我就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不错,可以这样说。瓦辛住在一间带家具的房间里,是从二房东手里转租来的,这些二房东显然很穷,以此为生。除了他以外,还有别的房客。我很熟悉这些窄小的、稍微摆了几样家具的房间,房间虽小,却觊觎具有一种舒适的外表;这里肯定有一张从旧货市场上买来的放有软垫的长沙发,一动就有散架的危险,此外,还必定有一个洗手盆,一张用屏风隔开的铁床。瓦辛显然是个十分可靠的好房客;每个女房东常常都有这么一个最好的房客,为此,他常常受到特别的优待:他屋里常常经过精心的打扫和收拾,长沙发上方还挂着一幅石印画,桌子下面还铺着一方破旧的小地毯。有些人就喜欢这种带有霉味的整洁,主要是喜欢女房东的尊敬和巴结,——这种人本身就很可疑。我深信,这个好房客的封号,一定使瓦辛感到很得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张堆满书籍的桌子的样子,却渐渐地使我感到很恼火。书籍、文件、墨水瓶——一切都摆得整整齐齐,但这种整齐却令人十分厌恶,这是一种整齐的理想,符合德国女房东及其女佣的世界观。书相当多,不是指报章杂志,而是指真正的书,——他显然在读这些书,大概还坐下来读,或者还带着一种十分严肃和俨乎其然的样子,动手写作。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更喜欢书籍杂乱无章,随便乱放,至少无须把读书和写作看得神乎其神,弄得煞有介事的样子。大概,这个瓦辛对待来访者一定十分有礼,大概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向来访者说:“我可以陪你坐上个把小时,以后,等你一走,我再做我的事。”大概,跟他也可以进行十分有兴趣的谈话,听到一些新鲜事,但是——“咱们俩现在可以谈谈了,我的话可能使你很感兴趣,可是等你一走,我要做的就是最有兴趣的事”……然而,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走,而是坐着等他回来。我根本无需向他请教什么,对此,我已确信无疑。

    我已经坐等他一个多小时了,我坐在窗户旁的一把藤椅上(放在窗户旁的藤椅共有两把)。使我恼火的还有一件事,时间白白地浪费了,可是在傍晚前,我还必须去找房子。由于无聊,我本来想拿一本书看看,但是想拿又没拿:一想到我居然想给自己寻找消遣,就更感到恶心。异常的寂静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忽然,在门后的一个很近的地方,也就是在沙发挡着的那扇门后面,我开始不由得和渐渐地听清楚了一个声音越来越大的私语声。有两个声音在说话,显然是女人的声音,这是听得清的,但是却完全没法听清她们究竟在说什么;但是,我由于无聊,不知怎么开始了侧耳倾听。很清楚,她们在十分激动和热烈地谈论着什么,并不是在谈裁剪衣服之类的事;而是在商量什么事,她们在争论,一个声音在说服对方,在恳求,而另一个声音则不肯听从,在反对,想必,是另外的什么房客。我很快就听腻烦了,耳朵也听习惯了,因此,我似乎在继续听,其实是在无意识地似听非听,有时候还完全忘了我在听,突然发生了一件异乎寻常的事,似乎有某个人两脚着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或者忽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开始跺脚。接着便发出一声呻吟,忽然又发出了一声喊叫,甚至不是喊叫,而是尖叫,像野兽一样怒号,它已经不在乎别人会不会听见了。我向门口扑去,拉开了门,与我一下子同时打开的还有走廊尽头的另一扇门,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女房东家的门,门后有两只好奇的脑袋伸出来,向外张望,然而喊叫声又立刻停止了,这时,紧挨着我的房门的另一扇门,两个女邻居家的房门,又忽然打开了,我觉得似乎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猛地冲了出来,跑下了楼梯,另一个女人,上了点岁数的女人,本来想拦住她,不让她走,可是没拉得住,只好望着她的背影,发出一声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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