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名著 >

少年(第一部 第五章)(7)

    毫无疑问,有人会反驳我说,这不过是诗一般的幻想罢了,如果我有数以百万计的财产,我是永远不会放弃它们的,而且我也不会变成那个萨拉托夫乞丐。也许,我不会放弃也说不定;我描绘的仅仅是我的思想的理想境界。不过,我还要十分严肃地补充一点:如果我在积攒钱财上达到了罗斯柴尔德拥有的巨款,我倒真有可能到后来把它们统统捐献给社会。(不过,在达到罗斯柴尔德拥有的巨款之前,我很难做到这点)。而且我也不会只捐一半,因为那样一来,我就俗不可耐了:我不过穷了一半,别无其他。要捐就非得全捐出去,全部,直到最后一文钱,因为我一旦成了乞丐,我就会摇身一变,变得加倍地富有,远远超过罗斯柴尔德!如果有人不懂得这道理,那不是我的错。为什么呢?我不说!

    “这是苦行僧的做法,这是因为自己渺小无能,因而异想天开的幻想!”有人会说,“这是蠢材和平庸的胜利。”是的,我承认,这在一定程度上的确是蠢材和平庸的胜利,但是未必就是无能的胜利。我非常喜欢想象自己是个蠢材和平庸的人,他站在世人面前,含笑地对世人说:你们都是伽利略和哥白尼,查理大帝和拿破仑,你们都是普希金和莎士比亚,你们都是元帅和大内总管,而我呢——不过是个无能的蠢材和私生子,可是我还是比你们高,因为你们认命了,对此屈服了。我承认,我把这个幻想发展到了极致,甚至把教育本身也一笔勾销。我觉得,如果这人没有受过教育,甚至思想肮脏,那才更妙呢。这个已经过分夸大了的幻想,当时甚至也影响到我在中学七年级的成绩,我中途辍学,正是出于幻想:不受教育似乎倒会给理想平添几分光彩。现在我的这一信念已经变了,教育不会阻碍我的我行我素。

    诸位,难道思想的独立性,哪怕就这么一小点儿独立性,对你们就那么难吗?拥有美的理想的人(哪怕,甚至是错误的理想),有福了!但是我对自己的理想坚信不疑。只是我的叙述可能不那么好,不生动,太粗浅。再过十年,当然,我叙述得可能会好些。而这东西,且留着做个纪念吧。

    四

    我的“思想”写完了。如果写得平庸乏味和浅薄——那,其错在我,而不是“思想”。我已经有言在先,最简单的思想最难理解。我现在还要补充一点:也最难叙述,更何况还要用原先的形式来描述这思想。思想还有个相反的规律:平庸的、仓促的思想——被理解得异乎寻常地快,而且还一定会被芸芸众生,一定是被整个市井街巷所理解;不仅如此,它还会被认为是最伟大和最富有天才的思想,但是——仅限于它出现的当日。便宜货——不结实。理解得快——恰好说明被理解的东西平庸。俾斯麦的思想,霎时间就成了天才的思想,而俾斯麦本人则成了天才;但是,正是这种快,这种迅速,令人怀疑:我倒要看看这个俾斯麦,再过十年,他那思想还剩下什么,也许,还有那个首相大人本人,还能剩下什么。我加上这段毫不相干的题外话和与事情并无关系的插叙,当然,并不是为了做比较,而是也为了留下做个纪念。(也为了给过于粗浅的读者做点解释)。

    而现在我要讲两件趣事,以此来完全结束我们对“思想”的记叙,也为了使这“思想”不至于干扰我们的记叙。

    夏天,七月间,在我动身到彼得堡来的三个月前,那时我已经完全自由了,玛丽亚·伊万诺芙娜请我到三一镇去了一趟,让我去找一位住在那里的老处女办一点事——这事太没意思了,所以不值得详加记叙。我当天就回来了,途中,在火车上,我看到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穿得不坏,但龌里龌龊,脸上长有粉刺,脏兮兮而又晒得黑黑的,一头黑发。他的特点是,每到一个车站,无论大小,都要下去喝伏特加。快到终点时,他周围已经形成了一个快活的小圈子,然而这些人都是下三烂。有个商人,也稍许喝醉了点,他特别欣赏那年轻人的本领:不断喝酒,居然不醉。还有个年轻小伙子,对他也很欣赏,这人的模样蠢极了,喋喋不休,唠叨个没完,穿得像个德国人,而且身上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后来我才知道,这人是名仆役;这人和那爱喝酒的年轻人甚至交上了朋友,每次火车停站,他都要向他发出邀请:“现在该下车喝酒啦”——于是这两人就互相拥抱着下了车。那个爱喝酒的年轻人,几乎根本不说一句话,可坐到他周围来起哄的人,却越聚越多;他只听大家说话,自己则唾沫横飞、嘻嘻连声地不断傻笑,而且还时不时地,总是出人意料地发出一声类似于“啾——留——留!”的声音,这时他还非常夸张地用一只手指按住自己的鼻孔。正是这个动作,把商人、仆役和所有的人全都逗乐了,于是他们全都放肆地大声狂笑。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