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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第一部 第五章)(6)

    我不需要金钱,或者说,我需要的不是金钱;甚至也不是强大的实力;我需要的仅仅是靠强大的实力才能得到,没有强大的实力就根本得不到的东西:这就是孤傲的、平静的力量意识!这就是自由的最完备的定义,全世界都为之绞尽脑汁的定义!自由!我终于写出了这个伟大的字眼……是的,孤傲的力量意识——这意识既令人神往又无限美好。我有了力量,心中就平静了,尤皮特手中掌握了雷电,怎样呢:他很平静;能常常听到他电闪雷鸣吗?只有傻瓜才会认为他在睡觉。如果你让一个什么文学家或者让一个农村的傻娘们儿坐到尤皮特的位置上,——那还不成天地打雷,打个没完!

    我想,只要我有了强大的实力,我就根本不再需要它;我敢说,我自己就会自动地退居末位。只要我是罗斯柴尔德,我就会披着一件旧大衣,打着一把小雨伞,四处闯荡。我在大街上被人推来推去,为了不被出租马车轧死,我不得不在烂泥地里跳来跳去,这有何妨!只要我意识到我自己是罗斯柴尔德,这时我心里甚至会很开心。我知道我可以吃到别人吃不到的山珍海味,我有世界上第一流的厨师,我知道这点就够了。我可以吃一块面包和一根火腿肠,由于我意识到这点,我也就饱了,甚至到现在我还这么想。

    不是我死乞白赖地想当贵族,而是贵族死乞白赖地想巴结我,不是我追求女人,而是女人一窝蜂似的跑来,向我提供一个女人所能提供的一切。“庸俗”的女人跑来是为了要钱,而聪明的女人却是受到好奇心驱使,来看看我这个骄傲的、高深莫测的、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怪物。我将对这两种人都很亲切,也许还会给她们钱,但是,从她们那儿我什么也不要。好奇心会产生激情,也许我会燃起她们的激情也说不定。我可以向她们保证,她们走的时候什么也得不到,除非是一些礼品。我只会使她们加倍地感到好奇。

    ……我意识到这点,

    心愿已足。

    奇怪的是,这幕小景(不过,这毫厘不爽),我还在十七岁的时候就心向神往了。

    我不想也不会去压迫任何人和折磨任何人;但是我知道,如果我想毁掉某个人,毁掉我的敌人,那谁也阻挡不了我,大家只会巴结我,帮我。好了,这也就够了。我也不会去报复任何人。我一直感到奇怪,詹姆斯·罗斯柴尔德怎么会同意当男爵的!这又干吗?为了什么呢?他本来就高于世界上的所有人!“噢,当我们俩在驿站上等候换马的时候,就让那个蛮不讲理的将军欺压我好了;如果他知道我是谁,他肯定会亲自给我套马,跳起来扶我坐上我那不起眼的马车的!还有人著文写过一篇报导,说有一位外国伯爵或者男爵,在一列到维也纳去的列车上,给一位当地的银行家当众穿鞋。噢,就让,就让这个可怕的大美人(正是可怕的,就有这样的大美人),也就是那位神气活现、名甲一方的贵妇人的女儿,在轮船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与我相遇,她竟乜斜着眼,鼻子翘得老高,鄙夷不屑地表示惊讶,这么一个平平常常、其貌不扬的小人物,手里拿着书或者报纸,居然也敢坐进头等舱,坐在她身旁?可是当她一旦弄清——弄清我是谁,就会主动走过来,坐在我身旁,顺从地,胆怯地,和蔼可亲地迎候着我的目光,看见我微微一笑,她就会开心得什么似的……”我故意插进这些早年的场景,以便更加鲜活地表明我的思想;但是,这些场景很苍白,也许,毫无新奇之处。只有现实才能说明一切。

    有人会说,这样生活太蠢了;干吗不弄座大公馆,干吗不敞开大门,广延宾客,干吗不呼风唤雨,干吗不娶妻生子呢?但是,这样一来,罗斯柴尔德又成什么了?他会成为跟大家一样的人。“思想”的所有动人之处必将消失,它的整个精神力量也将荡然无存。还在小时候,我就学会背诵普希金“吝啬骑士”的独白;就思想而言,普希金还没有写过任何高于这段独白的东西!直到现在,我还坚持这些想法。

    “但是您的理想也未免太等而下之了,”有人会鄙夷不屑地说,“就知道金钱和财富!如果能造福社会,普济众生,那就完全不同了!”

    但是谁又知道我会怎么使用我的财富呢?这些数以百万、千万、万万计的财富,从许许多多守财奴有害和肮脏的手里,源源不断地流向一个像我这样冷眼看世界的清醒而又坚强的苦行僧手里,请问,这又有什么不道德,又有什么等而下之的呢?总而言之,所有这些关于未来的梦想,所有这些猜测——所有这一切,现在还只是像小说一样是虚构的,我也许就不该把它写下来;还不如把它留在脑子里好。我也知道,这些话,也许任何人都不会去读它;不过,即使有人读,那他也未必会相信,也许,我也经受不住罗斯柴尔德亿万财富的诱惑呢?倒不是因为这些钱会把我压趴下,而完全指另一种意思,相反的意思。在我的幻想中,我已经不止一次地捕捉到未来的这样的时刻,当我的意识已经得到太多的满足,可是我的威权尚嫌不足。那时候——倒不是因为无聊,也不是由于无目的的忧伤,而是由于我无尽无休地想望得到更多,——我把我的亿万财产都拿出来交给别人;就让全社会来分配我的全部财富吧,——而我,——我又要混迹于那帮小人物之中!也许,我甚至会变成那个死在轮船上的乞丐也说不定,我们的区别仅仅在于,在我的破衣服里找不到任何缝在里面的东西。我只留下一个意识,就是我手里曾经有过亿万财富,但是我把它扔了,扔在烂泥地了,这意识就像那只乌鸦一样,在我的荒漠里,供给我吃食。甚至直到现在,我也愿意这么想。是的,我的“思想”——这就是我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躲开一切人的堡垒,哪怕我成了那个死在轮船上的乞丐也罢。这就是我的史诗!要知道,我需要的就是我这整个走火入魔的意志,——我之所以需要它,仅仅为了向我自己证明,我也能够随时放弃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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