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第一部 第一章)(7)
时间:2022-11-22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次
当然,我忽然出现了一个过去从不曾有过的父亲。这想法,无论在莫斯科收拾行装的时候,还是在上火车后的车厢里,都使我感到陶醉。多了一个父亲——这还没什么,再说,我也不喜欢温情脉脉,但是,这个人过去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弃我如敝屣,虽然这些年来我一直如醉如痴地幻想着他(如果关于幻想也可以这么说的话)。我的每个幻想,打从我很小的时候起,都会归结到他身上:围绕着他翱翔,最后仍旧回到他身上。我不知道,我是恨他还是爱他,但是他的身影仍旧充满我的未来,充满我对人生的一切打算,——而这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伴随着我的成长。 影响我离开莫斯科的,还有一个重大情况,一个诱惑,就是说,在我离开莫斯科前三个月(可见,当时还根本不存在什么彼得堡不彼得堡的事),我就由于这一诱惑而心潮澎湃!吸引我到这个未知的海洋中去的,还因为我可能在其中直接成为甚至左右他人命运的主宰,而这又是一些怎样的人啊!但是我心中沸腾着的是宽宏大量而不是独断专行的感情——这点,我要预先说明,以免从我的话中得出错误的结论。况且韦尔西洛夫也可能会想(如果承他不弃,也会想起我的话),这次来的不过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一个刚刚离开学校的中学生,一个半大不大的小青年,一看到这整个花花世界,一定会目瞪口呆,大吃一惊。其实我也已经知道了他的全部底细,我手上已经掌握了一份极其重要的文件,如果当时我向他公开这一秘密,他宁可少活几年也想得到这一文件(我现在对此已确信无疑)。不过,我要指出,我在让大家猜哑谜了。离开了事实是描写不了感情的。再说,关于这一切,到该写的时候,自会详详细细地写个够的,因此,我才拿起了笔。而这样写下去——就像痴人说梦,云遮雾罩,不知所云。 八 最后,为了言归正传,彻底转到19日这一日子上来,我想暂时简短地说一说,即所谓一笔带过,我见到了他们所有的人,即韦尔西洛夫、母亲和妹妹(我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我妹妹),他们正处在艰难困苦之中,即几乎一无所有。关于这点,我在莫斯科的时候就已听说了,但是毕竟没有料到会出现像我看到的那样的情况。我从小时候起就习惯于想象这个人,“我这未来的父亲”,几乎笼罩着某种光辉,处处都高人一头,我无法想象他是另一种样子。韦尔西洛夫从来不同我母亲住在同一套寓所里,而是给她另租房子单过;当然,他这样做,是出于维护他们那种卑鄙已极的“体面”。但是,现在他们却住在一起,住在同一座木头厢房里,在一条胡同,在谢苗诺夫团。他们的所有东西都当光了,因此我甚至瞒着韦尔西洛夫,给了母亲由我偷偷攒下的六十卢布私房钱。为什么说这是私房钱呢?因为每个月都给我五十卢布的零花钱,我省吃俭用地攒了五年,才攒到这六十卢布;这钱是从我确立我的“思想”的头一天起开始攒起的,因此韦尔西洛夫不应当知道,不应该让他知道一个字。而我担心的正是这点。 这点帮助,只是杯水车薪。母亲在工作,妹妹也常揽些针线活干;韦尔西洛夫则过着游手好闲的日子,任性,挑剔,仍旧保持着许多过去的相当奢靡的生活习惯。非常爱唠叨,尤其在吃饭的时候,他的许多作风还十分专横。但是母亲、妹妹、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以及已故的安德罗尼科夫(他是一名科长,兼管韦尔西洛夫的一应事务,大约三个月前刚去世)全家(人数众多,而且都是女人),却把他奉若神明,十分崇拜。关于这点我简直无法想象。我要指出的是,九年前,他还风流倜傥,没人比得上。我已经说过,他在我的幻想中一直笼罩着某种光辉,因此我无法想象,从那时以后总共才过了区区九年,他怎么会变得如此苍老和憔悴的呢;我顿感悲哀、可怜和羞愧。我对他的看法,是我来彼得堡后最初获得的十分沉重的印象之一。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还根本算不上是老头,他总共才四十五岁;再仔细往下打量,我发现,在他的一表人才中,甚至有某种比残留在我回忆中的印痕更加令人吃惊的东西。少了点昔日的风采,少了点外表的神韵,甚至也少了点优雅的风度,但是生活却在这张脸上留下了某种较之过去更令人感到饶有兴味的痕迹。 然而,一贫如洗,还只占他的种种失意的十分之一或二十分之一,而这点我实在太清楚了。除了一贫如洗外,还有某种严重得多的情况,——且不说他还有一线希望赢得一场官司(这是一场韦尔西洛夫与索科尔斯基公爵家打的关于遗产的官司),如果这场官司打赢了,韦尔西洛夫就可能在最近的将来得到一片领地,价值七万卢布,甚至更多。我已经说过,韦尔西洛夫在自己一生中已经挥霍掉了三份遗产,而现在又有一份遗产在等着他,使他脱离困境!这桩公案在最近期内即将由法院裁决。我就是为此而到彼得堡来的。没错,单凭有希望打赢这场官司,是没人会借给他钱的,因借贷无门,他们只好暂时忍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