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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父亲

  父亲,我真切地见到了你,在我怀中。
 
  仿佛那是一段复杂难行的楼梯,抑或是山海关古城,右膝粉碎性骨折的你下台阶那么吃力,雨水中我抱起你。
 
  抱起你,便不肯撒手——仿佛知道你曾那样久地离我而去。
 
  一手抱着腰,一手抱着腿。抱着你,走在漫长的路上,我与你面对面。我仔细看你——黑黒的眉毛,温和的眼睛,那么亲切,那么熟悉。
 
  你困了,伏在我肩头睡去……
 
  你太累了,理应休息休息。十几岁就东奔西走,为生活忙碌,早早地挑起家庭的重担。
 
  新婚三天,就告别母亲离家闯荡,从山东老家辗转沈阳、本溪、哈尔滨……听到煤矿招工的消息,千里迢迢奔到中俄边境。在煤城鹤岗,千尺井下,漆黑的巷道里帽盔上那盏矿灯,伴你无数个日日夜夜。直到有一天,意外的冒顶事故砸伤了右腿,九死一生的你被救上地面,才开始经常见到光明。
 
  在工资科、总务科、财务科、供应科,你是响当当的“铁算盘”、“红管家”。由业务骨干升为科长,是因为你干起活来总是不舍昼夜。
 
  我爱吃你那个糖面包。不知何时起感觉与你难舍难分,中午放学,总想跑到你的单位找你。你带我去职工食堂,买一碗白米饭,香喷喷。可我更爱吃你那个糖面包。那是刘叔叔看你加班太辛苦送你的,饿着肚子的你没舍得吃,给了我这溜到你跟前的“小馋猫”。面包有海碗口那么大,一边高一边低,硬硬的,表面微黄,散着特有的香味儿。掰开,里面竟有厚厚一层糖心儿,舔一口,甜极了。那,是十二岁前的我知道的最好吃的美味……
 
  路,幽长幽长。我抱着你,一点也不觉得累。
 
  是的,你抱着我的时候,从来都是一点也不觉得累的。
 
  夕阳西下,涂红了胡同口的大杨树,我等待你,出现在通往矿区的长长的马路尽头。当地平线上露出你的头、你的身体,你拖着残腿一晃一晃走进我的视野。飞奔而去,爬到头上,“骑脖梗儿”。
 
  你可知道,你头上驼的儿子心里有多高大、多自豪,天地因此而辽阔……
 
  泪水和着雨水,顺流而下。我抱着父亲,心中温暖无比。
 
  那一次,我的后脑勺碰了个大口子,鲜血直流。你抱着我飞跑。一瘸一拐的你跑得那样快,几分钟功夫,大汗淋漓的你就跑到了医院。大夫给我缝合的时候,你站在我身旁握着我的手。你的温暖和力量,胜过任何的止疼药。
 
  记忆中,第一次住院是因小伙伴自制的“炮线枪”击中了我的眼球。晚上,你总是与我挤在病床上抱着我。半夜里,你腿疼得“哎哟哎哟”,我翻个身,继续我甜甜的梦。
 
  是的,你真的喜欢抱着我,就如同此时我愿意抱着你一样。
 
  下班后和我下军棋,你喜欢把我放到腿上,抱着我;星期天,你给我读“小人书”,你喜欢把我放在肚子上,抱着我。你用残腿支撑起高大的身躯,你用微薄的收入养活一家六口,还有爷爷、奶奶、姑姑、叔叔。你用牙缝儿里省出的钱给我买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小人书”,让我的“富有”,在小伙伴面前抬起高傲的头。我能与文学结缘,走到今天,你功不可没。
 
  我抱着父亲,走啊走。走过日夜,走过春秋。
 
  你的腰露出来了,我腾出手抻一抻衣服和棉裤。不曾想把你弄醒了。你惺忪地睁开眼,轻唤着“儿子、儿子”,然后又睡去。
 
  我愿意抱着你——在你眼里生活了十二年,没有享用够你的温暖。在我顽皮地羡慕小伙伴的滑轮车的时候,正发高烧的你爬起来,亲手为我钉做了一个;每到周末,你扎上围裙亲自下厨,为全家人搞一点荤腥;你在人山人海中不顾一切地护着我,拼命挤进电影院,在那个贫瘠的年代给我一份难得的精神食粮……
 
  父亲,我愿意就这样抱着你,走向永久——如果不是梦中醒来,一切皆休。
 
  其实,真切感受到你存在的时候,我也恍如梦中,我一直感觉到抱着你的不易。我唯恐瞬间失去你,因而紧紧地抱着你……
 
  父亲啊,父亲,你给予我宝贵的生命,给予我智慧和与生俱来的勤劳品格。我要抱着你,把几十年的思念和人生悟得一并向你述说。
 
  “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
 
  泪雨中,我忧伤的歌儿你可听得清?
 
  我不知道,造物主为何对我如此赏赐,在2012情人节黎明到来之前,把你,作为最有情义的礼物,送入我的怀中。你知道,一别三十五年,我从未如此亲近地拥有你。
 
  如果我能够,我愿用我拥有的一切,交换梦境中的真实与美丽——只要,让我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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