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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2)

  父亲的生日在大年初二,每年的这一天,母亲都会郑重其事地搞一大桌子菜,庆祝父亲的生日,我会买一个大蛋糕回来,父亲不苟言语,但在生日这天也不免要多说两句多饮几杯,我也会陪着父亲喝几杯,他们总会要想起以前的时光,会精精有味地聊起以前的趣事,满脸的光彩。我从记事起就觉得父母已经老了,主要还是穿得太土气。他们那个年代真是辛苦,赶上了下乡,赶上了自然灾害,赶上了***,物质生活极为馈乏,我们一家穿的衣服基本都是母亲自己做的。等到条件好了,他们也快老了。所以总是认为他们没有过青春,可是他们说起自己的青春,却是欢笑不断,绝无半点忧伤,父母说到他们住在集体宿舍里的故事,一群快乐的年轻人,远离家乡和父母,每天要做那么多繁重的体力劳动,可是他们却苦中作乐,发扬全部的智慧来充实他们的精神生活,唱歌作诗写字下棋,父亲那时候是小才子一枚,高中毕业生,经常写毛笔字或赋些七言诗,虽是身体瘦弱面目可憎,却让母亲刮目相看,从此结缘组织了家庭,母亲看重的是父亲的文化。父亲当真是有文艺细胞,吹可笛子拉可提琴弹可风琴唱可识谱,小时候的家里,甚是热闹,父亲一会吹笛子一会拉二胡小提琴,还喜爱国画,记得母亲那年用报纸搓出一个门帘,父亲在帘子上画了熊猫吃竹子的画,真是精美的艺术品啊。每当他们沉浸在回忆当中时,我都会看到父亲头上的白发,父亲怎么就有了白发了呢,他永远都是镇静自若不慌不忙的,按理说这样的人应该不会长白发的啊。母亲也是一样,以前有那么多的头发,母亲都会把它们细细地梳好,编成一个长长的辫子,然后再把它们绾到脑后,可是现在,头发被剪短了,比父亲的长不了多少,而且还在不停地脱落。母亲爱梳头,说是一种养生,以前母亲梳头的时候可是神勇,现在为了这几根头发,母亲已经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但它们还是会顺着梳子一根一根地垂落。这两个人,在心目中是山峰是大海是天空,是灯光是归宿是温暖,可是他们也老了吗?在岁月的侵蚀和刻划下,他们也被披上了风霜,打上了时光的烙印,只是我还是个孩子啊,他们怎么能这么快就老了呢?

  一想到自己还是个孩子,心里立即就会充满了喜悦和温柔,像是群山被春风吹过,成片的森林发出的轻微而又满足的沙沙声;像是河流自远方奔来,转过了无数的迂回的河道,终于回到了大海的怀抱后,漾起的洁白的浪花;又像是午夜安静的星空,星星们枕着半弯月芽睡觉,而银河闪闪,蜿蜒在群星里。越是长大,越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在风起的时候,在落雪的时候,在孤单的时候,在喝一碗汤的时候,在任何一个没有理由就想起他们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尚未成年,尚未强大,是那么弱小而又孤苦,是孤军奋战在这个世上,是需要他们垂怜和疼惜的孩子。自己是那么那么地需要他们的眼神和双手,哪怕那眼神已经模糊而双手已经粗糙,哪怕他们已经行走得异常缓慢了,连提一桶水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是他们还是那么强大,威武,足以安慰和保护他们已经中年的孩子。

  都说中年的人生是撕裂的人生,是困厄的人生,是苦恼的人生,也是断层的人生,既有对老人无尽的愧疚也有对孩子无尽的牵挂,更有对自己现有处境的无尽的叹息。是否成功已经不重要了,是否能将这撕裂的人生拼凑完整已经是个难题。在早生华发而事业寥寥的伤感中,在呕心沥血而孩子青春叛逆的烦恼中,只要一想起自己还是个孩子,远方还有两个巨人在等待,便凭空多了一些力量和信念,原来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原来从来都有父母在身边给予源源不断的爱和鼓励,原来作为一个孩子,哪怕是中年的孩子,竟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而孩子是这世上多么宝贵的字眼。我还是个孩子,我不会害怕,我是个孩子,这世上还有疼我的父母,我是个孩子,我要永永远远都当个孩子。

  过年了,没和父母一起过,没能吃上母亲做的年夜饭,也没能给父亲带上生日蛋糕上的生日帽,没能和父母团聚,年也失去了它所有的味道。可是女儿有滋有味地过着这个年,晚上看电视到很晚,第二天中午才起床,每顿饭我都要问她吃什么,我也会踩着板凳去拿窗外的东西,我也会问她明天要吃什么,然后我也会和她讨论菜谱,一切都在轮回,一切都在重复,一代一代,生生不息,爱就在爱中成长,爱就在爱中传承,我是父母的孩子,也是孩子的父母,而一年又一年,时光就这么蹉跎荏苒,直到我的孩子也会在某一个春节的时候,体会到我此时的心情,也会在那样的时候,呼唤心中最珍贵的名字。

  爸爸妈妈,过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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