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手擀面

　　从小到大我吃的最好吃的面是外婆做的手擀面。那个味道是唯一的，也是我这一生最不能忘记的味道。

　　我的童年时光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在我的印象里，外婆伏案擀面的样子是最深刻的，也是最美丽的，那时候的外婆那么有力量，那么健壮敏捷。这个形象在我的脑海里扎下了根，而如今一想起来就感到十二分的心痛。那时候的外婆还年轻，身体里有无数的力量迸发，擀面的时候十分有劲儿。挽着袖子，围着围裙在灶房里和面，揉面，擀面，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小时候我很喜欢看外婆擀面，双脚一前一后的站在案板后面，把面团用擀面杖卷起来双手在擀面杖的两端来来回回的搓着，速度快的我两只眼睛都看不过来，身体也随着手的动作而来回摆动，仿佛踩着节拍。擀一轮儿把面摊开以第一轮的起点为依据，以圆形为目的再用擀面杖卷起来继续擀，每换一轮儿就要抓一把玉米面撒在上面，然后用手抹均匀，这样面就不会黏在擀面杖上了。就这样依次逆时针换方向擀十多回，一擀子面就擀好了。外婆擀的面薄厚刚好，摸上去细腻光滑，柔软温润，并且十分的圆，就像是用圆规画出来的一样。吃在嘴里更是有劲道，爽口，软而有嚼劲儿，不忍下咽，让人回味无穷。

　　我是吃着外婆做的手擀面长大的。有时候是汤面，方言叫清水面，也叫捞面。汤面是切成长条的，把擀好的面像合扇子一样一层一层叠加起来，然后一刀挨着一刀切成相同的宽度，切完后把最上面的一层齐排拎起来抖直了平铺在案板上，最后用手从两边拦腰掐起来抖一抖，案板上就落了一层玉米细面。有时候是烩面片，烩面片是切成三角形的。把擀好的面卷在擀面杖上，用菜刀在擀面杖上划一道子，这样面就被分成了多层的长方形，然后在中间切一刀，把两半摞在一起切成三角形的面片。汤面通常是酸菜豆腐臊子和油泼辣子。烩面片是和土豆片，青菜，豆角烩在一起的。无论是汤面还是烩面片，我每顿都吃到撑才肯放碗。

　　长大了离开他们之后就很少再吃到外婆做的手擀面了。我长大了，外婆也老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她已经没有力气再伏案擀面了。家里买了碾面机子，从那以后辗面代替了手擀面。曾经她在昏暗的灶房里一面擀面一边扯着嗓子喊门外的外公该给猪添食了。曾经她一边在案板后面擀面一边又往灶口里加柴禾。曾经她擀面时脸上带着笑，仿佛这是一件极其轻松的事情。

　　我常常感到十分痛苦，时光真是无情的。那个喂养我长大的味道一去不复返，那个给我做手擀面的人已经头发花白身体佝偻了。那逝去的一幕幕时常令我潸然泪下，泣不成声。早晨我从床上爬起来脸还没洗就小跑到灶房，外婆的面就已经快擀好了，她就对我说：赶紧洗脸准备吃饭，我开始下面了。一脸温和和宠溺。中午太阳刚从屋檐下到石阶处，她就站在门槛里喊我：叶儿，叫你外公回来吃饭了。鼻子下摸的有面粉，像白色的胡子。晚上月亮已经出来了，二十五瓦的电灯泡下外婆又在擀面，擀面杖与案板摩擦出声音，地上的影子上下移动，仿佛在跳一支优美的华尔兹。她对灶口的我说：把火烧大点，我的面马上就擀好了。外婆这一辈子都在擀面，而她自己就像她擀的面一样，温和，柔软。

　　有一次回去看他们，闲聊的时候，我说了一句：我婆擀的面是最好吃的，买的面吃在嘴里没味道，可惜婆现在身体不好擀不了了，再也吃不到了。没承想第二天早上起来外婆在擀面。因为手脚疼痛使不上劲儿，她特意搬了一个小板凳站在凳子上擀，手上的动作不再麻利迅速，嘴巴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额头上有汗渗出。看到那一幕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可是我不敢哭，我转身跑出去把头扬的高高的让眼泪流到肚子里。我说：婆，你擀不了面了咋还擀，我来辗面吃就行。外婆笑着说：我叶儿想吃婆擀的面了哟，趁我现在还能动给我娃擀一顿，以后婆越来越不行了我娃怕就真的吃不上咯。我望着她额头上的汗流到眼睛里，心被刀剜一样疼痛。我真是痛恨自己说了那句话，恨不得把自己打下十八层地狱。

　　那天的那顿手擀面吃的特别不是滋味儿。酸甜苦辣都有，说不清道不明。面吃在嘴里，依旧温润有劲道，可是我的心在流血，我端着碗躲到屋后面吃，眼泪一滴一滴都掉在碗里，就像外婆擀面时额头上的那一颗颗汗珠都滴在我的心上。那天我吃了三大碗，越吃越香，越吃越好吃，外婆笑着说：我叶儿饭量涨了呀。

　　外婆做的面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面。这个味道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反而会随着时间逐渐浓烈绵延，这是我心灵深处的味道，是我灵魂深处的味道，是我这一辈子身体里散发出的味道。这个味道让我变的温和，柔媚。现在我也学会了擀面，下次回去的时候我要擀面给外婆吃，我要告诉外婆：以前是您给我擀面吃，以后换我给您擀面吃。

　　(此文刊登于陕西商洛山阳天竺山杂志，个人微信：xuxiasese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