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

　　爸爸说他想他爹和他妈了，想去爷爷奶奶的坟前看看，那是新年刚过的时候。挨家挨户的串了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少去看望了谁。他说完的时候，我们都没有说话，一个人径直走向了门外，没一会儿转身进屋坐在沙发上。

 

　　我5岁的时候没了奶奶，20岁的时候没了爷爷。关于奶奶的记忆就只是一张薄薄的户口本上的一张人口登记表，一张黑白的全身照片，一顶黑色的帽子，还有我仅有的至今留在脑海里的模糊的影子。孩提时代的我站在送丧队伍的前端，听着姑姑们的哭声，也许我只知道奶奶自从那个晚上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并不知道那就是死亡，一辈子就这么的结束了。爸爸是个贪杯的人，我至今还记得在奶奶走了几年之后爸爸喝的烂醉如泥，哭着说他想他妈了，那是我从未见到过的。男人再怎么刚强也总会有最脆弱的一面，只是逞强，却从未忘记过心底的善良。

 

　　奶奶走后，爷爷就过起了一个人的生活，这一过就是15年。刚开始的时候爷爷每逢村里的大集，总会去吃顿饺子。到后来，就再没有去过，直到姑妈去世后的两年里，他一直在床上躺着，等着两个儿子轮换着给他送上一日三餐。这两年里，他一个人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特别是我爸爸给他喂饭的时候。腊月初六，我去看他，他说他想晒晒太阳，见一见昔日一起放牛的老友。他还有四个女儿，两个儿子。我知道了虽然躺在床上，但是他知道了他最小的闺女走在他前面的事实，忽然觉得这再也不是那个即使80多岁还非常健壮的老人，分明就是一个孩子啊。腊月初八，我带着弟弟再去看他，他躺在床上打着点滴，我和弟弟大声的喊他，他没有应答，姑姑说爷爷快要不行了。腊月十二，我只是去看了他一眼便匆匆的离开，晚上便传来了去世的消息，妈妈跟我说的时候我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年他对我虽然不好，毕竟他看我长了这么久，自小我给他送了那么多次的饺子。到第二天送丧的时候，我还是站在那个队伍里，只不过我已经不是那个小孩子了，再想起的时候还是会说不出的难过。爷爷躺在棺材里的时候，我只是凑上去看了一眼，走的很安详。

 

　　最难过的人当属我爸爸了，他爹走了，我知道他的心里全是眼泪。即使过去纷争纠缠不断，那总是自己最亲爱的父亲。他说小时候爷爷每隔几天都会给他买上二斤饼干，每天早上还在被窝里的时候给他一个烤地瓜，说完眼里总会流露着忧伤的情感。我没记得爸爸哭过几次，爷爷走后，他又哭了。跪在棺材前面，我总觉得那不是一个父亲，更是一个孩子啊。再喝酒的时候，爸爸半醉半醒，嘴里还是会念叨着爷爷，他说他是爷爷46岁的时候有的孩子，爷爷不求他上进也不求会沾光，到最后临终前还是爸爸在他的身边。奶奶走了，爷爷也走了，他是没爹没妈的孩子了，他老了。对啊，爸爸老了，头发肆意的生长了好久了，也长出了白色的胡茬，弟弟说爸爸已经是个白胡子老头了。爸爸没有说话，也是承认自己老了，照照镜子发现镜子里的那个老头儿和自己好像啊。

 

　　腊月十八，给爷爷上完五七坟，就把爷爷仅剩的财产分割了，爸爸什么都没要。好像很多人都在等着看这兄弟俩是怎么样的吵架，怎么样的动手。唯独我们什么都不要，绝对不会让别人看上热闹，毕竟爷爷安稳的走了，这是比什么都强。即使从此之后，兄弟形同路人，两不相关，这应该是最好的分配方式吧。自那之后，一切都很安稳了，什么也都恢复了正常的状态。爸爸走过那个胡同的时候，还是会习惯性的看看那个低矮的墙面，不会再有炊烟从里面升起，那个让他恨让他爱的男人啊再也不在了。爸爸真的老了，就在这日子无声的流逝里。他还会说起爷爷对他的好，爷爷对他的不好，还会说他想他妈，想那个生他养他的女人。

 

　　从来我都觉得爸爸是个不好的人，脾气不好，性格不好，什么都不好，我总能挑出他很多的毛病。但是自从一场病以后，我总觉得爸爸变了，他应该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人了吧，他会和我说不要紧，他闺女一定是大富大贵的人，他会给我擦干鼻涕和眼泪，还会使劲的攥住我的手听我哭。他比妈妈好，妈妈只会担心不知道想办法。他会记得我的生日给我打电话跟我说要吃好吃的，他会时常给我打电话问候我的消息，我想要的他不会直接给我但是我总会得到。应该是我变了，他说是我长大了，开始懂得父母的辛苦和良苦用心了，我知道是他真的迁就我，处处迁就我。他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也会让弟弟也迁就我，让妈妈也迁就我。

 

　　你是世间唯一的男人，让我牵挂。这首歌我单曲循环了很多遍，我不会唱，但是我听得懂。从前是我埋怨的太多，是我的脾气太坏。你慢慢的老去，我开始慢慢的长大，我会明白你粗糙的感情里承载的细腻，我会明白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会明白父母在不远游是怎么样的牵挂。

 

　　叫你一声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