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

　　（一）腊肉

　　收到三哥寄来的腊肉已经好多天了，里面还有三嫂晒干的小笋，以及姑妈塞进来的熏得金黄油亮的鸭腿，特别香。

　　寄来前，我与三哥通话，不论是三哥还是三嫂，都会问到一奇，姑妈接过电话说一定要捎上鸭腿给一奇吃，她特别记得这个侄孙女，小时在她家住过一段并不长的日子。那年，我们夫妻俩都在海口，3岁不到的女儿丢在老家由我母亲带着，染上了水痘，长满全身，而我们浑然不知，后来听母亲说，女儿每天都是哭闹着说“不抓有痒，抓了有痛”这句话，家里本来就有几个小孩，母亲实在没有法子，就送到了我姑妈家里，这样，女儿就在这里住上了一些时日，直到水痘康复后才返回她奶奶这里。

　　与女儿相同的是，我们的童年里都有姑妈家的印记，不同的是，姑妈的家却是深深地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在我的童年里。是快乐童年的安放之处。这次收到姑妈寄来的腊肉，禁不住又拾取了童年的片段。

　　（二）渡船

　　正因为姑妈，才有渡我童年的船，渡去快乐，载回惆怅。每年最早的一次是大年初二，跟随父亲一步一蹦2个小时，每一步都充满欢乐，过了煤金山坳井，远远地就望得见桐田，脚下胶鞋噼里啪啦地踏过桐田老街积雪的石板路，在祖母的娘家正歇息着，河边传来船老大一声吆喝：“过河啰”！就知道渡船马上就要从对岸过来了，我急切地催促父亲，出门往街尾河边赶。

　　沿着麻石台阶往河边拾阶而下，就是码头，最下面几阶麻石板已被捣衣捶得光滑溜圆。一棵大乌桕树斜盖河面上，树根牢牢地抓住河岸，临水的树根被涨涨落落的流水冲刷出岁月的沧桑，树下深潭传说住着龙王，看深水里游弋着无数的虾兵鱼将。坐在船上，我总要骑在父亲的头上寻找龙王，又总是失望地擦过泛起大漩涡的深潭，一圈一圈地将下一次的等候蔓延至远方。新年第一次乘渡船，得放鞭爆，送红包，父亲上船前匆匆地点燃一小挂，双手将红包奉上，与渡船老人相互道上一些吉利话，船就载着新年的希冀划过一道水波驶向彼岸。

　　（三）腰门

　　河边小路，蜿蜒向上，转过小山头，一棵巨大的古樟就会在村口迎接我，我甩开父亲一路小跑就到达了姑妈家门口。

　　门口有一堵不高的院墙，进入院墙是一个很大的晒坪，我们就在这里游戏捉人打纸板占山头滚铁环抽螺砣。院子三面住房，姑妈家居左，进院的右边一排五间一层瓦房。从客厅进去，左边是厨房，右边是三间房，我记得是住第二间一张木雕大床，床前的踏凳，高高的床沿，水面精细的镂空雕板，一对飘着红色流苏的铜质挂钩挽着蚊帐。印象最深的还是门口的小腰门，喜欢爬上腰门手捧外面的阳光，看飘过的云彩；喜欢扒在门上摇得飞快，追赶经过的小鸟；喜欢自己一次次来又一次次比腰门长得快，羡慕哥哥一探头就到了腰门外面的世界；喜欢腰门旁的小角落，搬一把小丫凳，几本小人书就将阳光从对面屋顶读到了山的后面；喜欢腰门墙角上面的一个喇叭，缠着姑父母告诉我说话唱歌的人藏哪？傻傻地守在下面,心想他们总会有说累了唱倦了要出来的时候，直守到朦朦胧胧的梦里；更喜欢姑妈轻轻地将我搂在怀里，将我的梦抱得甜美温暖。

　　（四）三哥

　　在姑妈家住得久了，就不想回家，每次都是三哥送我，哭着闹着还常恨着三哥：凭什么你就不回家能总呆在姑妈家，我就要送回来？每次都看见母亲在家门口接到我后，还要牵着三哥远远地送出村口，每次送走三哥后都看见母亲泪流满面，紧紧地抱着我。后来我才知道，三哥已过继给了姑妈，母亲是有多么的不舍。我们弟兄姐妹多，父母亲根本就照顾不过来，我们就是这样，几个去外婆家，几个去姑父家，三哥也是这样，喜欢去姑妈家，住得久了就想呆在姑妈家里，正好我姑妈没有孩子，就跟父母亲商量将三哥过继，母亲当时并不同意，父亲考虑再三，又是自己的亲妹妹，而三哥年纪小又愿意住姑妈家就同意了，母亲后来跟我说，她不知哭了多少，是自己身上的肉，哪里舍得啰。记得母亲离世前在病房里跟我还常常念叨过，她这辈子没有好好带过这个儿子，特别是三哥三嫂对她这么孝顺，她觉得更是亏欠，总向我数说着三哥三嫂的好，说到动情处总是哽咽着，眼里噙满了泪水。

　　刚才与家里通电话，得知今年团年在三哥家，开始侄儿总觉得不妥，三哥说，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我？何况凌家就只有姑妈是唯一长辈，她就是我们的中心，是凝聚点。

　　这次应该是父母亲走后的第一次团年，我也很想回家与家人们团聚，抱抱姑妈，逛逛姑妈家老宅，去渡口听听艄公消逝的呼号：过河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