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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搓麻绳的父亲

  父亲今年四十九岁了,即将知天命的他每天会坐在木板凳上抽着烟袋,吧嗒吧嗒,时不时用手摆正缠绕腰间用麻绳做的腰带,沉吟不语。看不出父亲有什么忧虑和烦闷,这个状态是我非常喜欢的,也希望他能一直延续下去,毕竟对于一位盲人而言,感知这个世界就是莫大的幸福。

  不知道父亲从何时起双眼隔离了这个外物世界,自我出生,就没看到过父亲的清眸。在父亲的背后,有一些故事,陈芝麻烂谷子,都是一些听了让人思绪起伏而又霎时平缓、忍俊不禁又感慨良多的事。小的时候,父亲会用他粗糙的双手包裹住我的小手,将我抱在他的怀里,给我讲那些年尘封已久的日子。例如,和伙伴去菜地里偷瓜,被瓜农追出几里路,最后几个人在草地藏了几个小时等天黑才敢回家。在学校揪着女同学的头发,在人家的头上塞口香糖……那时候的父亲,总能把我逗得前仰后合,总是让我对于膝盖“方圆之地”存有无限美好的遐想,仿佛自己置身在由他一手创造的故事世界,充满新奇和渴望。

  老房子门前的柿子树红了又绿,绿了又红。一眨眼,当年那个坐在父亲膝盖上、听父亲讲故事的孩子早已大学毕业了。老房子里也多年寻找不到那些故事的足迹了,他们带着曾经的欢声笑语隐遁地无影无踪。不知道是讲故事的人心境变了,还是听故事的人走远了,父子之间的交流总是很短暂,每次兴冲冲地谈起却又在片刻之间戛然而止。“爸,我换了新手机,智能的。”“哦。”“爸,你说现代好多人穿衣服都有点嘻哈,不像你们那会了。”“哦,是吗?”每一次的谈话都是在语气助词的帮助下悄然落幕。土坯房子里的空气都感到窒息,像做贼似地溜出窗外。父亲说完话,又去擦拭他的那些物件,老式家具和一把黏黏的梳子,还有他用了很多年合不上牙的收音机。家具和收音机是爷爷留下来的,木梳子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物。这几样东西在家里总是一尘不染的,就像刚买的。转回身,他又坐在了木板凳上,大口大口地向肚子里灌着浓重的旱烟。

  听村里人说,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健壮的帅小伙,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我的母亲,两个人没有婚礼仪式,领了证就在一起过活,日子过的比较清苦。记忆中的父亲总是坐在木板凳上搓着麻绳,将一根根的绳子搓在一起形成很粗的麻绳,再由母亲到市场上找买家,这样的经济来源勉强让一家人不挨饿受冻。可平淡的日子就像潮水漫过双足,很快的了无印痕。在一个漂雪的冬夜,母亲不忍眼前的凄楚和落魄,她离开了家,从此杳无音讯、人间蒸发。

  从那一刻开始,我的父亲就开始了没日没夜的搓麻绳,每次捋线头的时候都会故意用力地抽打,腮帮子咬地咯咯响,使尽浑身力气在这个小家伙的身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根根搓好的粗麻绳就在地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父亲召唤出我,我再到集市上找买家,买家到家里收购麻绳。这个时候平日里苍老又木讷的父亲开始重复着做和往常一样的同买家讨价还价的事情,他恨不得将多年来的愤懑和不平全都倒出来,淹没一切的卑微、沧桑,亦或心头燃起的希望。生活很快和之前一样的平静,在偌大的房间里、开阔的院子外,只有一个老人在踽踽独行……

  父亲的眼盲并不是先天疾病,而是在一节长途列车上被歹徒用匕首划破了双眼,在道义和个人安危之间,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选择了救人,最终歹徒被赶来的民警制服。此后,父亲就开始了同“光明”背道而驰的人生旅途。

  父亲这个词语在初次接触,我认为它仅仅是一个代名词。时隔多年,我稍许理解了内中深意。我的父亲,是一位英雄,我以他为荣。他用双眼漫观这宠辱不惊的大千世界,也用他的内心去闲看生活的去留无意。我的盲父,是如何在波澜迭起、幸运不愿打搅的生活里支撑起我的学业和未来的,我无从得知,更无可获知。离开父亲的膝盖,走出闭塞的大山,那些岁月,你慢慢行,不要留给我太多的悔恨和无法解读的父爱。

  生活就是一团乱麻,总有无数大大小小解不开的疙瘩。我的父亲用他指甲里载满泥土和汗渍的双手为我拓展生命的长度和厚度,却在岁岁年年中将一根根或长或短或轻或重的麻绳牢牢地束缚在自己的脊背。在漫漫人生路上,留给岁月的老树一道道或深或浅或明或暗的年轮。

  那个坐在木板凳上,头发的间隙升腾起旱烟浓雾的老男人,是我搓麻绳的父亲。我的老父亲啊,愿您的头上永远飘过一抹蔚蓝的霞光!

  在生命的河流中,我的父亲挥舞着腰间的麻绳去追赶岁月的白驹,燃烧着一代人的热血和青春,更擎起了带给我快乐的方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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