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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是深蓝色的(5)



    “什么?”

    张小漫没有不耐烦,解释道:“传说中的押题班啊,中考前好多人塞钱都进不去,都是市教研员讲题,有人说可能漏题,所以挤破头都要去听课,就算听不到教研员的课,听听别人的也好。我当时没挤进押题班,就去了普通班,语文就是宋鹤慈教,一堂课两百多个人上,很赚钱的。”

    张小漫现在对我已经是完全放下心了,讲话随意了很多,最后四个字已经有了三十岁的我的雏形,很好,我心里觉得更亲切了。

    “高中老师为什么教初中补课班?”

    “很多高中老师什么补课班的外快都赚……”她听到预备铃,突然急了,“走,快回班!”

    张小漫拉着我就跑,差点把我拽了个跟头。

    我们踩着上课铃跑进教室,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堂是外教课,拿我们班做试讲,后排坐满了英语教研组的老师,还有两三个穿着高二校服的学生,右胳膊“骨折”的滕真赫然在列。

    这小兔崽子在学校还挺吃得开。

    张小漫假装没往后排看,匆匆拉我坐回原位。

    外教是个中年女人,皮肤很白,废话,她是白人;亚麻色的短发,有点发福,身形和王平平差不多,秋老虎的天气里穿了一身严谨的套裙,不像外教,倒像个教导主任。

    我那个年代还弥漫着出国热的余温,各种英语培训机构打着有外教的名号敛财,而横行岛城的外教都是穿着T恤短裤来中国骗钱的外国混子,在自己的国家生活不下去了,就跑到中国内地来玩,什么都不需要懂,会说英语就能赚钱,也没有什么教学计划,就是一个人形对话机,往讲台上一坐,晃荡两条大长腿,问你howareyoudoing,学生们则绞尽脑汁问些“WhatdoyoulikeaboutChina”“DoyoulikedumplingsandtheGreatWall”之类的蠢问题。

    啤酒便宜妞单纯,社会主义是天堂。

    而眼前的这位教导主任一开口,我更惊讶了——德语口音的英语!这不是准备把学生往沟里带吗?

    果不其然,她自我介绍叫Lisa。

    我托腮听着Lisa说话,张小漫眉头紧蹙,显然被口音影响到了,听得有些吃力。不过平心而论,Lisa讲的是不错的,她开始介绍德国的一些风土人情,并准备了阅读材料和图册发给大家,阅读材料里面的生词都用英英互译的方式解释了,还总结出了六个词根六个词缀让大家学习。

    真不赖,一看就认真备过课,不是个来骗钱的。

    但班里安静的氛围还是渐渐被学生们的窃窃私语打破了,团支书的眼镜女同桌已经不耐烦地翻开了数学练习册,张小漫也低下头在书桌底下翻物理习题集。

    重点高中恨不得把体育美术音乐课都换成数理化,资深外教们往往也对这种情形习以为常了,乐得轻松。

    Lisa的举动却让我大跌眼镜。

    “You!”

    她指着眼镜女,旋风般地从讲台上冲下来,拿起她的练习册,用生硬的中文说,请你出去。

    眼镜女面红耳赤,憋了半天说出了一句Sorry,坐回了座位。张小漫连忙把练习册塞回到书桌里。

    一堂课结束,Lisa离开,英语教研组的老师站到讲台前问学生们感觉如何,眼镜女立刻大声喊道:“讲的什么,我听不懂!”

    附和声不绝于耳。滕真倚在前门,笑嘻嘻地环顾全班,突然指着我问:“王平平,你听懂了吗?”

    大家都看着我,我恨得牙痒痒,“听不懂”三个字实在说不出口。

    “我觉得她讲得很好。”我说。

    说不上为什么,我对这个女外教的印象非常好,虽然并不记得自己高中有上过她的课。

    我懒懒散散的,却一直偏爱认真的人,比如老何。世界上最打动我的不是天才的挥霍,而是普通人明知无望却毅然选择的勤勉。我想起刚刚Lisa离开时,脚上那双鞋跟处磨得有些脱皮的棕色中跟。

    她应该很认真地想要获得这份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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